顺天府深
廊腰缦回的张太岳府,仆人女眷低头无声穿行,
整齐有序,沉默而森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屏门穿过,进入东厢房。“少爷,老爷的信”急促进来的老仆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厢房中正在饮茶的公子,公子面容方阔,剑眉星目,见得老仆,微微一笑;“父亲为国鞠躬尽瘁,而外界人却不懂父亲”说罢接过信,摇摇头拆开。
“敬修吾儿,见字如晤,为父5岁识字,7岁能通六经大义,12岁考中秀才,16岁中举人。乃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时至今日官拜内阁大学士,外人都言语为父骄奢淫逸,为官者皆骂吾,亦是天子也恨吾,但吾不在乎,今时今日,天佑大明,得以尽忠竭才。吾不悔所做之事,是因吾所作所为皆为大明之复兴,但吾深知吾不能长存于人世,敬修吾儿,吾恐离去后天下人皆辱吾家中人之,呜呼!”
张敬修双手颤抖的将信重新收入笺中,内心翻涌,父亲严厉,从无放任家中兄弟姊妹生纨绔之习,父亲未曾将其心思表达于自己,他深知今日大明之中兴,皆是父亲所为,但如若父亲倒下,这中兴之景皆会破灭。父亲不同于徐阶,高拱。必将受天下迫害。
“少爷,老奴虽无知,但也明了今日天下百姓生活富足,都是老爷所为”立在张敬修身旁的老仆见张敬修眸中噙满泪光,不忍应道。
“天下人那知父亲之苦,皆只言骄奢淫逸,如今只望父亲身体无碍,研磨,回信。”张敬修将信收入厢房信函中,便走向书案。
夜色深处,宫深殿阔
文渊阁中一间恭设孔圣暨四配像,旁四间各相间隔,而开户于南,以为阁臣办事之所。阁东诰敕房装为小楼,以贮书籍。阁西制敕房南面隙地添造卷棚三间,以处各官书办,而阁制始备。其职掌入内阁,预机务,出纳帝命,率遵祖宪,奉陈规诲,献告谟猷,点简题奏,拟议批答,以备顾问,平庶政。而座于其首的一间灯火明亮,只见一人在灯光下正浏览百官所上奏折。案上书简摞的高高的,如同小山般。
灯火摇曳,门外打更人的打更声显得格外清亮。
只见那人放下手中笔,站起慢慢走到窗下,月光透过窗纹映在那人脸上,国字脸型下一髯胡须已添加几缕白丝,两鬓斑白。
一声叹息,又仿若自言细语:“老师,我该怎么做?时至今日,权利和财富我都有,但是我还记得您教我的良知之道。我争权斗势,终于走到了今天的地位,我做了很多事,得罪了很多人,我知道一旦略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打倒在地,永不翻身,而那时的下场将比之前的所有人更悲惨。您厌倦了可以退休,高拱下台了可以回家,但我没有选择,我如果失败了,既不能退休,也不能回家,唯一的结局是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敌人,便所有的人,所有因改革而利益受损的人。
张居正默然站立于这象征权势的文渊阁中,与蒸蒸日上的帝国相反的,是张居正蒸蒸日下的身体,在繁杂的工作中,他经常晕倒,有时还会吐血,然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何以言弃。
“刘大人,你说这张太岳,为什么要这么闹腾呢?非找大家的麻烦,搞出个什么考成法,这么欺负我们这些小官。听说山东那有位仁兄可是因此掉脑袋了,以前哪有这种荒唐的事情。”一身着官服的中年人俯身于身边人言道。
“是啊,也不知道这张太岳想干什么,偏偏要搞一条鞭法和丈量土地,这让我们这种小官怎么活,大家都是官员,就那么点俸禄,平民老百姓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为什么要帮助他们,折腾我们呢?想不明白”身着官服大腹便便的刘大人回应道,脸上的埋怨之情溢于言表。
“你说他不安心占据土地,集聚财富,培养党羽,扶植手下,搞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还真以为他是救世主了。”
“听说了吗,有太监给内阁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他吐血了,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中年人俯身在刘大人耳边悄声言道。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那刘大人看了看四周,打断了那位中年人的话,说罢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元1582年6月20日,张居正病逝。神宗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谥“文忠”。
万历十一年1583,陕西道御史杨四知突然发难,上书弹劾张居正十四大罪,就如同预先彩排过一样,原先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诸位大臣一拥而上,万历自然也不客气,立刻剥夺了张居正的太师等一切职务,并撤销了他“文忠”的谥号。之后不久他更进一步,抄了张先生的家。
“天下人只知我张居正有三十二抬的轿子,却不知道我的宏愿。我知道,在几十年之后,你们已经丢弃了当年的激情壮志,除了官位和名利,你们已别无所求,但我不同。因为在历经无数腥风血雨、宦海沉浮之后,我依然保存着我的理想。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公理和正义。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无论贵贱,都有生存的权力。这就是我的理想,几十年来,一天也不曾放弃。”
“嘭”一声巨响,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太岳府门被打开了,当兵部尚书丘橓踏入这座曾经象征帝国权利的那个人的府中时,开门的时候,他看见的,是十几个已经饿死的人和几十个即将饿死的人。
顺天府大理寺
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已然都是张家之人
“父亲,敬修所言浅薄,今时今日天下皆辱之,但我已知了那个潜伏幕后的仇人,这昏暗的牢笼里,我作为您的长子岂能苟活于人世。”身穿囚服的张敬修双眸无神自言道。
“不好了,张大人的长子自杀了。”
张敬修安静的躺在昏暗的囚牢里,旁边是一封信笺。
“呜呼,天道无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难测,罔恤尽瘁之忠。叹解网之无人,嗟缧绁之非罪,虽陈百喙,究莫释夫讥谗,惟誓一死,以申鸣其冤郁。窃先公以甘盘旧眷,简在密勿,其十年辅理之功,唯期奠天下于磐石,既不求誉,亦不恤毁,致有今日之祸;而敬修以长嗣,罹兹闵凶,何敢爱身命而寂无一言也.......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
公元1622年(天启二年),天启皇帝为张居正复官复荫
“世间已无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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