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竹林七贤》 张大千
嵇康（意译）
（续）
因此遁世隐居之高士，
荣期、绮季之辈，于是相约
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崖，
为了游于椅桐之下。
环视远望，邈若凌空飞翔，
侧视昆仑，俯瞰大海之涯。
指点苍梧之高远，傍临曲江之逶迤。
感悟时俗之累赘，敬仰箕山之余辉。
瞻羡山岳之弘敞，心胸慷慨以忘归。
情怀舒放而远览，迎接黄帝之遗音。
羡慕騩山之老童，钦仰泰容之高吟。
环顾椅桐而兴志，思忖借物以抒心。
于是砍斫旁枝，精准测量所选之材。
至人辗转思虑，筹划设计制为雅琴。
于是由离子监督绳墨，匠石奋斧取料，
夔、襄荐献制琴之法，班、倕驰骋神技。
透雕合缝，紧密工致，疏密调均。
刻绘雕琢华美，满布秀丽装饰花纹。
以犀牛角与象牙镶嵌，涂以翠绿之色。
以园客之丝为弦，以钟山之玉为徽。
琴体有龙凤之象，古神人之形。
伯牙挥手，钟期听声。
华容灼烁，神采光明，何其瑰丽！
伶伦协律，田连调弦。
进献君子，新声清亮，何其遒伟！
斫琴图（局部）
及其初调琴弦，
则角声羽声俱起，
宫声徵声相互验证，
参差交替，相映成趣，上下呼应。
弱而及强，四处发散，美声勃兴，
定然以和畅之声而令人沉醉。
于是便雅理中正之声以奏妙曲，
扬播《白雪》，发送《清角》。
纷纷淋浪如流离之雨，
繁密悠长而浓厚丰足。
璀璨奕奕而高逝天际，
高驰岌岌以前后相属。
充沛腾跃而竞相成趣，
光彩焕然而细碎繁缛。
状若崇山，又象流波。
浩兮汤汤，盛兮峨峨。
郁积烦冤，纡回婆娑。
纵横奔逸，涛声澎湃。
敛容步节，应变合度。
小心翼翼，专心致志。
兢兢业业，遵轨循步。
洋洋习习，清雅合度。
声美烈烈，遐迩广布。
含清明娟秀以至曲终，
飘荡余响于广宇太空。
听琴图（局部）
嵇康（原文）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桐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班、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烁，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
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
注释：
荣期、绮季：均为传说中的古代隐士。荣期，容启期，据《列子》载，孔子游泰山曾与之相遇。绮季，绮里季，当生于秦汉之际，与东园公、夏黄公、甪里先生四人合称“四皓”。
苍梧：苍梧山，相传舜帝及其二妃葬于此。《山海经·海内经》云：“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
箕山：古传说唐尧时隐士许由、巢父隐居处。据《高士传》载，许由为逃避尧帝所让帝位，隐居于箕山之下，颖水之滨。
老童：也称耆童。古代神仙名，颛顼之子。泰容：传说中黄帝的乐师。
离子督墨：离子，离朱，黄帝时人，目力极好，能于百里之外察秋毫。督墨，监督绳墨，掌握尺度。墨，木匠画线的绳墨。
匠石奋斤：匠石，字子伯，古代著名工匠。奋斤，使用斧子。斤，斧子。
夔、襄荐法：夔，人名，相传是尧舜时的乐官。襄，师襄。荐法，传授制琴之法。
班、倕骋神：班，鲁班。倕，相传是古代巧匠。
锼会裛厕：锼，透雕，即将木雕空。会，合缝。裛厕，连接紧密工致。
朗密：疏密。文：通“纹”，木纹。错：镶嵌。
弦以园客之丝：用园客所缫出的丝作琴弦。园客，据《列子传》载，济阴人园客收养神蛾，神蛾变成了蚕。一美女夜至，自称是园客之妻，夫妻得百十个蚕茧，置于瓮中，缫六十天，丝乃尽。
伶伦：传说为黄帝时人，曾取竹截为二，作黄钟之音。又制成十二排箫，其音如凤鸣。传说伶伦所吹之音为音律之本。比律：协调音律。
田连：古代琴师。憀亮：嘹亮。
踸踔磥硌：踸踔，声音由弱变强，向四处散发。李周翰注：“踸踔，初声布散貌。”磥硌，大声。
和昶：同“和畅”，指和暖舒适。《清角》：雅曲名。
奂淫衍：奂，繁多。淫衍：声音悠长。
腾遌：腾跃相击。晔：光彩焕然的样子。繁缛：声音细碎。
霍濩纷葩：霍濩，浪涛声。纷葩，开张貌。
检容授节：检，同“敛”。检容，敛容。授节，按节拍弹奏。
兢名擅业：兢名，形容小心翼翼的样子。擅业，形容专心致志，符合节度。
洋洋习习：清雅和谐貌。汉傅毅《舞赋》：“或有矜容爱仪，洋洋习习。”
泰素：古代指构成宇宙的原始物质。引申为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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