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网络（侵删）
文-李坚持
①
季北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她在孤儿院里，被不同的人领养，被不同的人抛弃。
开始时，那些人都对她说：“嘿，孩子，欢迎你回家。”
慢慢的，当那些人看清楚这个孩子的面目，无一例外，他们也都会说：“请你离开。”
季北从不茫然，她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又寄人篱下的生活，她也早就领教了属于弃婴该有的命运。
埋怨，从不存在，她是一个承受者，从不想改变什么，她愿意承受，甚至享受这种近似于自我虐待的成长方式。
当她的领养人戳着自己的头对院长说“这个孩子有病，希望你们能带她去看看”时，她有一种如愿以偿的快感，仿佛戏弄别人，才能让自己好过。
②
季北遇见赵元时，已经十二岁，赵元开始并不是领养她的人，他只是这所孤儿院里的义工，会在每次活动或双休日时来代课。
这里的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他会唱很多好听的儿歌，会温柔的哄着小孩子们入睡，甚至愿意亲吻大家的额头。
季北第一次被赵元如此对待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但本能想推开对方的手却久久未能动弹，最后瞪大了眼睛盯着赵元，季北不记得赵元说了什么话，她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上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少女暗揣心事的年纪，季北不敢让自己露出喜色。终究是每日冷眼待人，不接受旁人的示好，也不寻找任何寄托。对赵元亦是如此。
有日，赵元主动和呆在角落里的季北聊天，季北望着对方，什么都不说。季北以为自己的冷漠会让赵元识趣的离开，却不想对方反而说的更尽兴了。
季北忍着已经站麻的双脚，稍稍动了动身子，不耐烦地看着赵元，说道：“你能别说了么？”
却不想赵元笑着说：“原来你会说话啊。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季北瞪了赵元一眼，离开。
③
季北虽然每次都不理赵元，但却在日历上暗自记下对方来院的周期，孤儿院活动日赵元一定会到，每个周末即使有事他也会来打个照面。
这里也是他的家吗？他也是被人抛弃的孩子么？季北总是这样想。
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接受赵元的示好，但还是不愿意和他讲话。
赵元经常会说一些身边发生的事情，多事的办公室，伶仃大醉的朋友，午夜的梦游……他不提从前。季北当然也有同龄人该有的好奇，只不过她比别人更知道如何隐藏这种心情。
④
赵元不顾妻子的反对要带季北回家，是在季北十五岁的生日。照例是周末，赵元依旧和季北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季北很随意的说了句：“我已经十五岁了。”赵元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便说出了这个提议。
季北没有拒绝。她不知道赵元已婚，也不知道对方还有个九岁多的女儿。因为即使知道她也不在意。
她确实该有个新的家庭，那些孤儿院里和她一样大的孩子早就脱离了这里，只有她还在原地打转。她想着这次或许可以懂事一点。
赵元给季北找了学校和家庭教师，叮嘱季北要好好学习。他时常会给季北描绘未来的蓝图，要学钢琴，要考托福，要出国，要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季北按着赵元安排好的生活，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不再任性和撒野，她接受赵元，也接受了她的家庭，甚至接受了自己。
她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亲吻自己额头的赵元，也很久没有想起孤儿院之前的成人世界。
⑤
季北从不喊赵元爸爸，她只叫他赵元。
“赵元，老师说明天要开家长会。”
“好。”
“赵元，钢琴老师建议你应该去听一节课。”
“嗯，那明天下班我去接你。”
“赵元……”
“季北，你来一下。”是赵元妻子的声音。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她从没有和赵元红过脸，即使赵元把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带回来，她也保持着一个女主人应有的大度和体面。
“这是我和你爸爸送你的入学礼物，看看喜欢么？”那是一个粉色的行李箱，上面吸着可爱的纪念章。
“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可能四年都没时间回国，所以想要不要给你找寄宿家庭？”
季北不动声色，四年，不回国，她明白这个女主人的意思，是她自己打扰太久了。
“好。”季北望了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赵元，他一定听得到。
⑥
离家的那天，赵元开车送季北去的机场，他们在车上很长一段时间无话，季北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出神，赵元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寻找话题。
季北回想起自己在赵元家的这两年，他们恪守礼节，维持着基本家庭里的和谐，赵元从不向季北表露心事，季北也尽量嫌少麻烦这个一家之主。
但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反而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季北第一次问赵元这个问题。
赵元没说话，“你带我回家，又为什么要送我走？”她拿出了自己真实的样子。
“因为你长大了。”
“你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长大还要什么愿不愿意。”
“你是不是嫌我麻烦？是不是觉得耽误你们了？是不是想把我尽快处理掉？”
“小北。”赵元每次对季北无可奈何时，都会这样喊她。像示好一样，季北就心领神会的不再耍脾气。但这次她不想接受对方的示好。
“你到底为什么带我回家，孤儿院那么多孩子，你为什么偏偏只带我回去？”
“因为，你需要一个家。”
“那现在呢？我不需要了吗？”
“你需要，但你需要的不在是这个家。你会有你自己的家，有爱你的丈夫，可爱的孩子……”
“我不需要那样的家。”
“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你知道父母总会老的，我今年已经40岁了，将来有一天我也要送小米离开家，就像现在我送你一样。”
“你又不是我的爸爸。”
“我是，我会负担你的生活，国外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你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
季北捂着脸开始痛哭。
⑦
那是季北最后一次见赵元。
季北一直不明白赵元当初为什么要带自己回家，就像她不懂他推开自己的决绝。
国外生活的四年，每个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赵元从不主动给她打电话，最后的两年甚至没有任何联络。
季北毕业后回国，听从了赵元最开始的嘱托，在新的城市扎根。季北发短息给赵元“已经安顿好了，你会来看我吗？”
赵元没有回。
过了很多年以后，季北在赵元的墓前问小米，“你说你爸爸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呢？”
小米拍了拍她的肩膀，“姐，我们回家吧。”
（4056-a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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