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六年没见过那个青年了。
最后一次见他,他坐在自家楼下的小凳上,见我路过,咧嘴冲我一笑,面色跟眼珠一般黎黑,像刚从矿井下上来的煤黑子。
他不是。
他是个尿毒症患者,病情程度不详,靠一周三次的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生活能自理,能自己乘车去医院治疗,但不能工作了。
奶奶八十二岁那年,因长期服用高血压和冠心病的药物,导致肾衰竭,生命的最后十个月,也是靠血液透析来维持。一个月总有二十天住在医院,出院回家两周又要住回去。
奶奶进血透室上了仪器,我就去开药,或者约检查项目,再加上来回,血液透析也要用去大半天时间,奶奶大概是肾病科年纪最大的患者。
四五十岁左右的病友都是自己定期来医院治疗,病史长家又远的,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乘公交来回,都是脸色发黑,走路颤颤巍巍。他们的家属偶尔会见到,更多时候要忙于挣钱,和照顾家里的孩子或老人。
那个青年是乙携,在单独的血透室透析。有一天在小区里竟然看到他,虚弱无力地往家挪着步子。
有人背后说他是讨债的。
为了给他治病,全家掏空了家底儿。他的父亲患癌去世后,母亲用退休金供着他透析,母亲没能撑多久,也撒手人寰了。姐姐打着三份工在接力,姐夫不堪重负,和姐姐离婚了。
他被接到了姐姐家住,姐姐不用两边跑,他吃饭也有了着落。父母的这套房子,或租或卖,好歹让姐姐能缓口气。这两年透析的治疗费用报销比例高了,但仅仅能多维持几次透析。无底洞,终究是填不满的。
最终,奶奶所有的血管都拴塞,无法再置管,失去了通路,那根长达十几公分的管子被拔出身体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在抖。
那么粗那么长的管子埋在腿里,难怪几次的置管手术都不让家属看。
不能吃含盐量高的饭菜,不能吃豆制品,不能吃水果,最残忍的是不能喝水。每天固定的安全摄水量,一早就要倒在一个杯子里,分几次用来吃药。实在口干的时候,就含一点润润嘴,嘴皮子常常干得翘皮。那点儿水,如果忘了,很容易一口就喝完。可是,有水却不能喝。
谁说活着就容易了?
有时候,甚至说不清病人和家属谁更痛苦。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被疾病一点一点剥夺和蚕食,直到只有一口气可以维持,这个世界的喧嚣和热闹从此都与你无关。那种难过和无望的堆积,比排山倒海的痛更痛。
因为,你跟她(他)无法互通自己的痛。你们竭尽全力,奔赴的也只是一场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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