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小偷
和外婆呆在一起,很容易就能勾起我对上个世纪的记忆。有关童年、无忧和远离尘嚣山中的小村。
即便是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外婆家也依旧是从未改变的偏远。小时候泥泞的小路被铺成小小的蜿蜒的公路,那年下着暴雨和爸爸躲雨的山洞已经无迹可寻。模糊的记忆里要走上大半天的,从国道下来之后拐来拐去才会到达旧楼房门口的路途,也在时隔近十年的如今变成仅仅只是开车不到半小时的崎岖。
我是一个记忆力奇差的人,偶尔听妈妈说起儿时,其中的许多都已然忘却。但那几个始终记得的片段里,大舅舅会在旧楼房门口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小舅舅爱学习充满书卷气坐在门口的石头椅上戴着呆板的大框眼镜。旧楼房里有一口井,能看到摆着尾巴的红色鲤鱼和滑溜乱窜的泥鳅黄鳝。外婆的卧室大约是在旧楼房的顶层,古式的木床很高,矮不隆咚的我须得要大人抱着才能爬上床去。床尾放了一个大木箱,外婆总能从那个箱子里变出很多让我惊喜的小零食,可能是一袋糖花,也许是一包馅饼,还有时是甜到发腻我最爱吃的冬瓜糖。
楼梯在当时路都还走不尚稳的我来说真是不可战胜的陡峻,有时候打个滑吧,就一溜烟滑倒了楼底。没大人看到的时候我坚强地拍拍弄脏的衣服,再去井边小水渠去洗洗我弄脏的小手便算好了,但有大人看到跑过来问我摔得疼不疼时又是另一番光景,扁着嘴愣几秒红了眼睛就开始咬着手指掉金豆,一粒、两粒、三粒,然后呜呜呜哭开,越被哄哭得越声势浩大。
旧楼房早就变成一片废墟,去年得了空和表哥一起踏入那一片荒芜里,只看到了荒草丛生的井沿。当年拿着小网给我捞小鱼儿的还未娶妻的舅舅们皆已承担起家庭的重任褪去青涩,而新盖起的小别墅门前那条被投掷了各种各样垃圾的水沟,早些年不曾来过的人一定不能设想它在我心里曾经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小河。
夏天的午后,我曾经一个人沿着菜园儿旁边的小径而下,坐在河里的大石头上,用脚丫子踢起水浪。眼含羡慕地看着更大一些的哥哥姐姐们站在河水里弯着腰打闹,或是顽皮地比较谁能捡到更多的钉螺和小螃蟹。
暮色四合的时候邻居婆婆婶婶常叮咛我该回家去了,偶尔还用着当时看来晴天霹雳惊恐万分现在只觉荒诞无稽纯属恐吓的狼外婆的故事吓唬我。然后光着脚丫一路踩着小碎步快步走回家扑到外婆怀里,晚餐一定是外婆煮的米粉,真正的人间美味。
和外婆睡总有精彩的各类传奇故事,胆小又好奇的孩子又怕又爱听,缩进被子里露出两个眼睛。卖乖在被窝里手握成小拳头咚咚咚帮外婆敲背揉肩,还时不时谄媚问一下舒不舒服呀,舒不舒服呀…
现在外婆低声哄着刚满六个月的小表弟,因为孩子开始长牙夜里不能睡哇哇直哭。她哄孩子的声音和语调,所用的词汇语态和抱孩子的姿势,在经年岁月里曾一模一样地安抚过表姐、表哥、我和妹妹,接着才是这些个与我们这些表哥表姐的年纪脱了节的生在富裕安康年代里的小表妹小表弟们。
我幼年时才算中年的外婆已经不再年轻,曾经孤身将六个孩子抚养成人的健朗的身子骨已经渐渐吃力,有些经不起自出生以来就精力十足的小表弟翻来翻去的折腾,也常常忍着身上小疼小痛敷衍地贴上药贴,毫不在意地骗我说自己身体很好,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注意身体。岁月给外婆留下儿孙满堂,外婆逢人就说着让她老人家这一辈子都骄傲不完的我们,她的小家伙们。常看着我眯眼笑了说我长得和妈妈年轻时如出一辙,也常常悄悄塞零用钱到我包包的各个小兜,被我发现后再转战我衣服裤子上的每个小口袋。
表弟在我回忆的这一段里被哄着睡着,舅舅抱着它回到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房间关了灯重新陷入黑暗。
时光的年轮一圈带着一圈飞速旋转,我清醒地在黑暗里睁开眼,彷佛在看着这些年我一步一步的成长,和外婆一点一点的老去。
喜欢的女歌手在歌里这样唱:“过去像一滴汗,静静的蒸发在马路上;偶尔当心很烦,我总是爱穿过捷运站。看这世界变幻,时光像小偷拿走眼泪,从不同的地方...”。是啊,时光就像小偷,偷走我的童稚,偷走您的活力。只希望您啊,老得慢一点,让我来得及好好努力,让我来得及有了能力兑现那些年在旧房子里,一边给您捶背捏肩一边向您许下的长大后会带您环游世界的诺言。也让您说话算话,等着看我手捧鲜花白纱及地嫁到遥远的地方,当我拥有我的家庭和孩子,您会一样善良慈祥影响着我的孩子长大,就像您曾经一度影响着妈妈,让她温良柔和,从而有了同样的我,为我把这个世界营造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纯美干净充满奇幻魔力一样。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带着轻轻的鼾声,这一刻,晚安,我最亲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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