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

认识老刘那年我刚刚18岁，瘦瘦的，浑身也没有多少力气。已经辍学一年多了，做了几样不称心的工作，对于未来感到一片灰暗，内心是说不出的沮丧。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认识的老刘，老刘和我一样都是在工地上给人起钉子。钉子是那些木匠盖楼时，钉在木方和合板上的。楼盖完了，这些木方和合板当然要拆卸下来。拆下来的木方合板，上面的钉子自然也得有人来拔出，方便下一次使用。木匠的工钱那是小工的两倍，精打细算的包工头自然不会将这么简单的事交给木匠去做，对他来说那是对于资源巨大的浪费。当然对于包工头来说，浪费了资源，那就是浪费了唾手可得的人民币，那可是了不得的事。

包工头姓宋，老家是内蒙古的，后来结婚落户在我们邻村，和我家隔壁的邻居还有点亲属关系，只是开始并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人黑沉沉的一张脸，一双小眼睛，转动的比常人快得多，一看就是精于算计的人。后来接触的多了，发现还真的果然如此。

起钉子这份活在我们本地一处偏僻的街道，我们往返30多里路，都是骑着自行车。那时街上的车也不像今天这样多，物价、房价也不像今天这么贵。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一天干12个小时，一天挣20块钱。中午不供饭，吃自己的。20块钱去了中午吃一碗面条，拿到手里的时候只剩下了18块。

老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脸汉子，穿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种土蓝布的夹克衫，个不高，背有些佝偻着，头发乱乱的，风一吹，就看见隐隐的白发在风中飘舞着，也不知怎么就透着那么一种莫名的沧桑。老刘的家离我家不算远，十几里的样子，只是以前从来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老刘话不多，经常叼着烟卷，一直闷着头不紧不慢的干活，在这些起钉子的四五个人里，顶数老刘岁数最大，可是最后我们这些年轻人谁也没有老刘起的钉子多。

包工头这人很精明，开始起钉子没有给大家定量，就是在那里干活不闲着就行。可是过了不到两天，他就发现这样干活不出效率，就想了另一个方法。鼓励大家的积极性，想让我们在有限的时间里起出更多的钉子。开始给我们定量了，要我们每人每天起出25斤的钉子才可以下班。

开始觉得25斤也不算多，何况包工头承诺了，谁要是能起出那么多钉子，就可以提前下班回家。这下大家的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一早来到这里，一刻也不停的就是埋头干活，想着能够早点完成那个定量，早点回家。包工头交代完这些就走了，谁知道一向只知道闷着头干活的老刘，冲着包工头的背影诡异的笑了，当时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老刘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老刘为什么那么笑，原来他早就知道包工头定下的那个数量，谁也完不成。即使你一早到了那里，一刻不闲着的干活。一直干到黄昏日落，夜幕降临，那些定量也不见得能做完！

其实这些话在包工头走了没多久的时候，老刘就和我说过。只是当时年轻气盛，听着25斤的数量也不是很大，也没有当回事。可是当我干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的时候才发现，离那25斤的目标还有一段距离。这才信了老刘的话，不觉中对老刘也多了几分好感。

后来慢慢的和老刘也熟识了起来，老刘背后的故事也渐渐的浮出了水面。老刘早些年大概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是远近闻名的养鸡大户。家里养了很多鸡，总资产有十多万。在那个万元户都可以大书特书的年代，那对于身边常年在土地里刨食的农民来说真是一笔莫大的财富了。

有钱了的老刘，交上了几个不务正业的朋友，整天出去应酬喝酒、耍钱。没有多少日子那些家底就被他败了个精光。可是他那时也年轻，输的不甘心，一门心思想要翻本，只是自己赌艺不精，总是输的多赢的少。后来他也开动了脑筋，知道赌博是十赌九诈，凭的可不都是运气。明白了这一点年轻时的老刘就遍访高人，后来终于听说在山东德州，有一个千术高手，手法很是高明。老刘满心欢喜，准备了几样大礼，买了去德州的车票，兴冲冲的去拜会这位高人了。

老刘来到德州，四处打听，辗转了许多的地方，终于在天桥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口见到了那个高人。那个传说中的千术高手其实只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跛脚老人，穿着也很普通，和街边寻常遛弯买菜的老人并没有任何区别。开始老刘以为找错人了，这个在巷口摆棋摊的跛脚老人怎么会是传说中的千术高手呢。

老刘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怎么看也没看出这是一个高人的样子。老刘站在那里很久，直到老人收了棋摊，跛着脚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他才醒悟过来尾随着那个老人，一直走进老人巷口深处的家才停住脚步。老刘放下那些礼物，单刀直入的说出自己想要拜师学艺的想法，老人听了脸上愣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拒绝了。老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只为找到这位高人，学习高深的千术，就这样被老人轻易的拒绝了，哪里肯死心。纠缠了许久老人就是不答应，最后老人看他仍然不死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招呼老刘过来。老刘喜出望外走到跟前。老人要老刘去附近的商店里买一幅全新的没开封的扑克过来。老刘心里是那个高兴，费了这么大周折找到了这位高人，看来这位高人终于被自己的诚心打动，这是要传授自己高深的千术了。

老刘脸上带着笑，满心欢喜的跑出巷口，买了一幅扑克，心急火燎的又跑回来了。回来的路上还在想着，老人要教他一种什么样的千术，学好了一定可以赢很多很多的钱，想到这里心里都笑开了花。

老刘把扑克买回来交给老人，老人看了一眼，却没伸手去接，要老刘自己拆开，多洗几把牌，弄得越乱越好，老刘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老人有点茫然，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不过迷茫是迷茫，老刘还是照着老人的说法去做了。轻轻拆开扑克的外包装，取出里面崭新的扑克牌。两手交叉把扑克牌洗得哗哗直响，老刘还怕不够乱，达不到老人的要求，反复这样洗了半天。抬眼去看老人，老人眼皮压根都没抬，看都没看他。老刘有些纳闷，也不敢打扰，只轻轻的说牌洗好了。老人又问了一遍洗完了？老刘点了点头。老人接过那些牌，背面朝上握在手心里，指着最上面的一张问老刘：“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吗？”老刘刚才的确是洗了半天，扑克牌在手里哗哗的响，只是他洗牌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老人要他这样洗牌的目的，怎么会注意牌面上最上面的一张是什么呢。老刘听了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是一张方块9”老人说完随手翻开那张最上面的纸牌，老刘定睛一看果然是方块9。

老刘有些好奇，自己洗牌的时候，老人根本都没去看，怎么也知道了，自己洗牌那么半天都不清楚的。过了一会老刘恍然，也许是自己洗牌太专注一时没注意，老人偶尔扫一眼的时候看到了，这也没什么稀奇啊。

老刘这样想着，嘴上没说，神情已经显露出来。老人看了看老刘的表情，也没说话，接着问老刘第二张牌是什么，老刘又摇了摇头。

“梅花7”老人说完，随手又翻开了那张牌，老刘一看果然是梅花7，心下更是觉得纳闷。

老人也不理会他的疑虑，手里握着这叠纸牌，嘴里不停的说着，：“红桃k，黑桃10，方块5，梅花3，方块4……”老人每说完一句，就翻开手里的一张牌，扔在桌上，所对应的纸牌没有不对的！简直神了，这个老人好像有透视眼一样，背着牌面，所有的牌都能清楚的知道下面是什么。转眼老人手里就只剩下了最后一张牌，老人没有说出是什么，轻轻的背着放到了桌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刘，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这张牌我就不说是什么了。”

老刘都看傻了，心里明白，老人一口气说出了53张牌都是什么，剩下的那一张不用说谁都知道是什么了。这副扑克牌是自己亲自去商店买的，不是老人自己家里准备的。包装也是自己亲手拆开的，洗了半天的牌，老人眼皮都没抬，根本都没去看，更别说伸手去碰了，可就是这样，老人接过牌，还是能够从后面一眼就认出每一张都是什么，只露这一手就让老刘佩服的五体投地。老刘刚才一进门的时候，还对老人心存疑虑。这下对于老人的疑虑是彻底一扫而空了，心里对于老人那都是满满的敬意。

老刘呆了半天，噗通一声给老人跪下了，说什么也要老人收他为徒，教他高深的千术。老人摆了摆手，又拒绝了。老刘实在心有不甘，跪在那里就是不起来。老人看着他长叹一声，：“唉，我年轻时也曾和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学会了高深的千术，就可以在赌场上横行无忌，风光无比。可是到头来呢，千术倒是学会了，开始也的确赢了很多很多的钱。可是不知道收敛，不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赢了还想赢更多，贪心不足，以至于才有了今天。”老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瘸了的左腿。老刘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老人又自顾的说下去了。“赌场上不过就是你骗我，我骗你，谁的手段高明谁就能赢。可是话又说回来，人有失手马有露蹄，再高明的千术，也有被人看破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那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千术就是学到我这个地步又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是给人发觉，被人打断了腿。不然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啊。”

老人这段话好似醍醐灌顶，老刘当时听了是好一段时间痴呆呆的发愣，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老人送他出门，把老刘买的那些礼物，又原封不动的都退给了老刘。再三告诫他不要再赌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依靠赌博就能发家致富的道理。要他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去做点事。

后来老刘回来就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以前那些朋友找他打牌喝酒，再也不去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摸过纸牌，算是彻底放下了。不过有时候机遇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他办养鸡场的时候，方圆五十里都没有第二家，那是乡镇领导每次下来视察必须要去的地方。把他当典型，试点来抓，他的一些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镇上的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给他办了，当然一切都做的顺风顺水了。

可是当他后来不务正业，耍钱喝酒，养鸡场倒闭，等他醒悟过来想要东山再起的时候。才发现在他们当地不知什么时候，雨后春笋般建起了好几个养鸡场。他厚着脸皮再找到镇上领导，想要镇上帮助扶持的时候，那些一下乡就来他养鸡场视察，最后又坐在他家土炕上吃他家公鸡的领导，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老刘碰了一鼻子灰，什么事也没办成，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后来老刘也做了一些营生，不是时机不对，就是经营不善。做啥赔啥，再也没有回到当年的辉煌。再后来老刘年岁有些大了，心也就沉下来了，加上这些年一直都在赔钱，也赔怕了，干脆就脚踏实地的出来打工挣钱了。在外面辗转飘零也做了许多的工作，只是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混出个名堂，不知不觉间年岁又大了。我和老刘认识接触的时候，他就五十多岁了，看上去比一般同龄人就苍老得多，干完那份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为了生计，他又做了什么工作。一转眼十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