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会）洋肉包子

文/云海清清

（读书会）洋肉包子

胡润各从码头下来，提溜着两条腿晃晃悠悠地朝家走去，搬了一天的洋货，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刚刚到手的几个银元，还没有在他的口袋焐热，就又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洋人的腰包里。

胡润各好赌，自己的婆娘不止一次闹着要离家出走，怀里抱着小儿子，手里牵着大儿子，胡润各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戒赌了。

家门口的胡同里走着几个洋妞，胡润各抬头看了看，她们穿着泡泡裙，白白胖胖的胳膊和肥嘟嘟的屁股一扭一扭的。

胡润各抹了抹嘴唇，狠狠地骂了声娘，就冲进了自家的院子里，锅里正噗噗噗地冒着热气，一股香气直冲鼻子，大儿子胡一多眼巴巴地盯着锅盖。

胡润各觉得奇怪，这婆娘从哪来的钱，竟弄得这么香的东西，他正打算掀开锅盖看看，却见邻居郑久等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举着油晃晃的包子啃的满嘴流油。

胡润各冷不丁朝郑久等手里的包子看了看，喉咙也跟着动了一动。 

看什么看，你家也有，郑久等撅着鼓鼓的腮帮子冲他喊道。羊肉的，郑久等补充了一句。

胡润各还没有搭话，他觉得今天的四合院里分外地安静，早先因为东家没米，西家没面，一个个出来做饭的婆娘都木呆呆地坐在灶火前。有时候摔了盆子或者怒骂声就从某一家里传出来，谁家要是吃个什么东西都要躲起来，生怕对面出来个孩子看得自己不好意思。

胡润各心里正纳闷，瞧见自家婆娘揪着蓝围裙，脸色凝重地从屋子里走了来，看到胡润各伸着手，猛地把他的手一拍：脏，快去洗。

胡润各的舌头下面冒着一股津液，他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赶紧跑到水缸旁边，一阵哗啦啦的舀水声，他感觉一阵凉气直从胳膊朝两个肩膀蔓延开来，浑身舒爽。

媳妇周秀巧眼睛眯着，在阳光下脸色潮红，她吹着气，猛地把锅揭开，然后在一团蒸汽里，斜着身子，提着被子的两个绑绳，把包子从锅里端出来，手下忙活地翻了底，顺手拾了几个放在了竹馍篮子里。

胡润各心里奇怪，但是也容不得他多想，胡一多早就伸了一双小爪子上去，转头就狠狠咬了一口，胡润各当然也不甘示弱，抄起包子就朝嘴里送去：巧，你从哪来的钱包包子？

周秀巧迟疑了一下，继而，嘿嘿笑出了声，低下头掀开竹帘子朝门里走去：进来跟你说，可不能说漏了嘴。

胡润各狠狠咬了一口包子，这包子味道不是羊肉的，胡润各记得以前跟着老爹在梁家胡同拉黄包车的时候，跟爹吃过一回羊肉，那味道是带点膻味，嚼到嘴里是缓慢的香和嚼劲，这个肉味道香是香，但有些肥腻。

周秀巧眼见着胡润各走进来帘子里面，却摆了摆手：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你只管吃饱就得了。

胡润各知道周秀巧的嘴巴紧，想从她嘴里套个话，比登天还难。其他几家邻居，那也甭提了，大家都清楚他以前经常混迹在赌场，没人愿意跟他多搭几句话。

胡润各也不多想了，反正现在有的吃，自己今天回家路上还寻思着怎样才能让家里吃上一顿饱饭，现在，不用他想了，自家婆娘都解决了。

胡润各一口气吃了12个包子，吃到了喉咙眼。一低头似乎包子都能从嘴里溢出来，他摸了摸已经涨的圆滚滚的肚皮，躺在了火炕上，抓着儿子胡二多的小脚丫逗弄起来，胡二多被挠的痒痒，不断地把脚丫子缩回去。

周秀巧收拾完毕，从外面拉了门帘子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趴在炕沿子上：我说润各，你今个儿该发工钱了吧？

胡润各头朝后一仰，枕在两个胳膊上：这群洋鬼子，真他妈不是人，干了一个月，说是毁了一件货，扣的就剩这点了。胡润各说着，从灰色的大腿裤子的袋子里拿出来几个钢镚。

周秀巧支起胳膊，头朝着帘子外面，嘴里嘟囔着：这群洋鬼子就该被剁了！

周秀巧想起了公公，是惨死在洋人的车轮下，这几天就该到忌日了，这女子性子烈，跟胡润各完全不同，胡润各胆小，当年眼看着爹被轧死，一个屁也放不出来。倒是周秀巧到处喊冤，到处找人，这洋人最后也就用钱打发了他们，胡润各见钱眼开，就把这件事了了。

周秀巧原本不愿意嫁给胡润各，只是自己的爹和公公原本是一起跑生意的，那些年也帮过不少忙，小时候看着胡润各还行，越长越不学好了，结了婚虽然收敛了，但是也常常受不住诱惑。

马席子他儿子那事咋弄的？胡润各躺着问周秀巧。（马席子是他们四合院里的老邻居，全家靠编席子为生）

还能咋弄，不赔钱，还不敢闹事！周秀巧气呼呼地说。

不赔就不赔了，咱们能斗得过洋人？胡润各闭着眼睛说道，他有些累，觉得头晕晕的快要睡着了。

他敢？不赔了，我们就要了他的命？周秀巧拿着剪刀狠狠地剪了一下手里的碎布片。

你说，你咋跟人斗，不要命了。胡润各翻了个身，侧躺着看着儿子，又闭上眼睛。

我还就不信了？周秀巧把针尖在头发里蹭了蹭：你就睡你的吧。

胡润各睡着了。

那天晚上，在桥头上来了一群警察，说是有人看到洋老板查理斯喝醉了酒，翻身掉进了水里，结果他们打捞了半天，也只捞上来一身他的衣服，几个查尔斯的洋老婆撅着屁股看着那湿漉漉的衣服哭泣。

又过了很久，在租界外又发生了一起枪杀事件，一个肥胖的洋鬼子在水运港枪杀了一个挡道的小姑娘，奇怪的是，不久以后，他也因为喝酒跌落水里，从此杳无踪影。

周秀巧挎着一个菜篮子，慢吞吞地从桥头经过，她把头上的蓝帕子绑紧了一些，对着洋租界那边的大门笑了一笑。胡润各惊异地看着婆娘的脸，他有些疲累，最近码头的活越来越重，钱却越来越少，这日子越发难过了。

周秀巧跟在自家男人身后，她低下头，心想：今晚回家，还有洋肉包子。

胡润各回过头看了自家女人一眼，他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