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于娟最大的体会就是绝望。
十年前,二十岁的农村姑娘于娟不顾家人的反对,父亲放言要断绝父女关系的威胁,毅然决然的嫁给了打工认识的张文,她以为她是忠于爱情的勇士。
刚结婚的日子,虽然也有不尽人意之处,比如张文挣钱不多也不体贴,离家太远内心孤单,但于娟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可这幸福如同绽放的昙花一般,还没等她细细闻一闻那花香,便凋谢了。
起因是因为于娟婆婆的提议,随着天气渐冷,婆婆提出自己和于娟各出五千元将家里的暖气通上,于娟这才知道,自家这所谓为了结婚盖的新房,其实不光要和公婆和小叔一家一起住,而且连暖气都没有通。
于娟看了看手里为数不多的存款,想想自己工作还没着落,表示不愿。婆婆没有说什么,家里的暖气也没有通,于娟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但公婆越来越冷淡的态度,更让她觉得心里发凉。
一天晚上,喝醉酒的公公喊住了要上楼的于娟,于娟有些不安的看着醉醺醺的公公,只听对方指着她的鼻尖骂了起来:“你没看见你妈都忙成啥了?那么大个人了一天到晚待在屋里动也不动,眼里都看不到活儿啊?不知道下来帮忙,又懒又笨,也不知道小文是瞎了什么眼,娶了你这么个媳妇,有个什么用.......”
于娟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她做梦也想不到,公公竟会指着她的鼻子这么骂她。于娟受不了,穿着拖鞋哭着跑了出去。
张文笨拙的挽留让于娟心软了,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脸为难,求着让她不要理会喝醉酒人说的胡话,于娟哭的委屈万分,质问张文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
张文低着头一言不发,于娟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男人失望了,他明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可却任由他的家人这般,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吝啬。于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不顾一切的嫁过来是对是错了。
但很快查出的身孕让于娟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而且自从于娟有了身孕,公公婆婆对她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张文也变得体贴多了,于娟觉得这才是她期待中婚姻的样子。
怀胎十月,于娟在医院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可从医院回到家里,于娟愣住了。
婆婆未经她的同意将她做月子的房间安排在了楼下东侧厢房里,那间厢房狭小光线昏暗,于娟很不满意。可婆婆说了,家里没有暖气,这间房子小,用电暖暖和,省的冻着于娟和孩子,于娟心中腹诽,既然怕冻着她和孩子,那怎么还不接通暖气,她可是知道公公两个月的工资和奖金足够取暖费用了。
可张文却说,他已经结婚了不会问家里要钱,于娟无奈,只得接受这个现实,和刚出生的孩子在这小房间里一待就是半年,期间不方便和委屈之处不胜繁多。
好不容易熬到孩子六个月,能坐能吃了,于娟以为自己解脱了,可婆婆说了她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给于娟管孩子。于娟傻眼了,张文说自己的孩子自己照看放心,于是于娟便没去上班,自己在家带孩子。
看着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于娟又是开心又是发愁,他们一家就靠张文挣的这点儿钱根本不够用,而且孩子越大花销也大,于娟手里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于娟还发现,随着她天天在家带孩子,婆婆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全家做饭洗衣服打扫的事情都成了她一个人的。
带着一个孩子,还要做这么多家务,于娟生生从产后的一百零几斤瘦到了九十出头,一张脸黄瘦黄瘦的甚至有些凹陷了进去。
尽管于娟已经疲惫不堪,可在公公婆婆口中,她还是不挣钱只会在家里看孩子的人,劳累和委屈让于娟对一直保持沉默的张文越发不满起来。张文刚开始还哄一哄于娟,可渐渐也不耐烦起来,任由于娟自己说个不停,只低着头玩手机或者看电视,一言不发。
当有一天,公公又喝醉酒,骂于娟每天在家里看孩子还干不好家务时,于娟实在气不过,顶了公公几句,公公火了冲过来作势要打于娟,虽然婆婆立刻拦着,可于娟还是气的浑身发抖,她直接上楼收拾东西转身就出了家门。
这次,于娟狠了心再也不跟张文过了,她谁也没说,直接坐车回了娘家。很快,婆婆的电话打过来了,先问于娟好好的为啥走了,又说她公公就是那个德行,让于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之类。
于娟听的心中冷笑,整日拿着喝醉酒当幌子,她倒真没见过哪个喝醉酒的人能说能叫还能打人的。张文的电话过了一日才打过来,只说让于娟快些回去,孩子哭闹云云,于娟听得心烦,直接挂了电话。
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于娟却觉得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轻松,妈妈那心知肚明的眼神,爸爸那沉默不语的态度,刚嫁过来的弟妹好奇打量的神情,弟弟不经意间的抱怨,都让于娟觉得不舒服。
可尽管不舒服,她又能去哪儿啊,于娟这才发觉自己结婚之后,竟是没了家了。回到家里几天,于娟见了一些老朋友,想了又想,决定和张文离婚去投奔南方的一个朋友,她不信她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连自己都养不活?
但一想到孩子,于娟又不由心里难过,孩子才两岁,她真跟张文离婚了去了南方,孩子没有了妈妈,将来可怎么办啊?
张文的一通电话,让于娟心里的难受变成了担忧,孩子生病了,肺炎现在在医院治疗。那一瞬间,于娟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拿起行李赶了回去,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孩子,于娟心如刀割。
孩子病愈出院,于娟和张文商量之后,将孩子交给婆婆带着,自己去找了个份工作。有了新工作的于娟渐渐开朗了些,休息日里也会和新认识的朋友一起逛街吃饭,带着孩子出去玩玩,一家三口偶尔还在外面聚个餐,日子过得还算温馨。
可等孩子上了幼儿园不久,于娟便发觉不对了,自己儿子和班里的孩子比起来,说话慢记东西慢干什么都慢,而且最重要的是,儿子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哇哇乱叫还做出一些异样的举动。和老师的一番详谈后,于娟决定带孩子去省城看看,张文觉得于娟有些大惊小怪,有的孩子快有的孩子慢,长长自然就好了,公公婆婆也不同意,说于娟是花冤枉钱。
于娟坚持要带孩子去看病,张文无奈只得同意,两人去了一趟省城,医生的话把于娟说的面无人色:孩子有自闭症,无法治愈,只能通过康复治疗尽量让孩子恢复正常。
这无疑于一个晴天霹雳直接打在于娟头上,也把张文给打蒙了,两人无法接受这个诊断,连夜带着孩子去了北京,见了五六个专家,可每个专家都说,孩子的确有自闭症。
看到一同看诊的家长带着已经六七岁或者十来岁的孩子,那些孩子有的两眼发直一言不发,有的莫名笑或着哭,有的坐在一旁拿着纸片不停撕来撕去,于娟觉得自己从骨头缝里直打颤。
一个月后,于娟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拉着张文开始到处询问如何治疗自闭症,她的儿子才不过三岁,如果她现在抓紧治疗,也许有一天孩子还会恢复正常,这成了于娟当时唯一的支撑。
经过几番周折,于娟找到了北京的一家康复中心,看着儿子跟着老师能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天真可爱,于娟觉得自己有救了。为了给孩子治疗,于娟和张文在康复中心附近租了一个单间,狭小的空间不菲的费用,让本就捉襟见肘的两人日子越发窘迫,为了儿子为了生计,张文开始在附近找些散活干,于娟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去康复中心,便是想方设法用最少的钱给儿子增加营养。
康复中心每个月的费用是八千,张文零零碎碎挣到的钱根本不够,在在从自己哥哥那里借了两万,又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万,公公婆婆不情不愿的给了一万后,在北京呆了九个月,实在坚持不下去的于娟只能带着儿子和张文又回了家。
看着拿着小汽车一玩一个多小时,不说一句话的儿子,于娟跟张文商量,从家这边找一个康复老师来给儿子上课,费用应该比在北京少的多,张文同意了,可公公婆婆不同意。
于娟看着婆婆抱着小叔家四个月的儿子皱着眉头冲她嚷着:“都花了那么多钱,明知道治不好就别往上扔钱了,留着那些钱干啥也比扔了强!”
于娟破天荒强硬到底,坚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给儿子治病,就这样,他们找了一个来月,找了本地一个以前在北京做过康复的老师,以每天一小时一百元的价格,让对方每天登门来帮她儿子做康复。
康复的日子十分难熬,看到孩子有所改变还没来得及高兴,过两天又直接打回原样,在希望和失望中不停徘徊,于娟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绷紧的弓,随时可能要断了。
可最难熬的不仅仅是康复,还有经济的压力,张文一个月工资不过三四千块,儿子每天上一小时课,一个月就是三千,还不包括逢年过节给老师的红包,和给儿子买药的钱。于娟每天得陪着孩子上课,下课后给他做辅助治疗,根本无法出去工作,单凭张文一个人挣的钱,他们一家三口连日常开销都难以维持。
于娟开始庆幸自家和公婆住在一处,起码不至于有饭吃,至于受气,那她也只能受着了,日子已经苦的想黄连一般,不可能再苦了。
但有一天,于娟无意中见到了张文的大伯父,一个已经七十岁的光棍汉时整个人瞬间懵了,那个被人称为傻子的老汉分明也是个自闭症患者啊!愤怒和绝望让于娟发了疯的跟张文大吵一架,大吵过后,看着依然呆呆在墙角玩汽车的儿子,于娟崩溃的大哭起来,命运给她开了一个什么玩笑啊。
为了儿子,于娟除了咬牙坚持没有别的办法,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她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头上也冒出了白发,几十块的衣服一穿几年,偶尔烫个头发都觉得无比奢侈,这日子让于娟觉得睁眼都是累的,可更让她累的是张文。
自那日大吵之后,于娟和张文陷入了冷战,哪怕在一个屋里他们也是各忙各的,好似对方是空气一般。张文开始拼了命的挣钱,借钱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可生意冷清,入不敷出,没有挣到钱,反倒赔了两万多,他们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
于娟经常做梦梦到儿子恢复正常了,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会说会笑会写会闹,高兴的不行,可睁开眼,梦只能是梦。
坚持六年的康复治疗,儿子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老师坦率的告诉于娟,像她儿子的这种情况,将来能够生活自理已经是最好的了,让于娟不要对孩子有过多的期待,更不要强迫孩子像正常的孩子一样。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于娟,儿子永远不会恢复正常了,那他将来怎么办?等有一天,她和张文老了死了,儿子可怎么办啊?
于娟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夜夜泪湿枕巾,她想了又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孩子,这样等孩子长大了,等他们老了不在人世了,可以帮着照顾他哥哥。
于娟甚至想,第二个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女孩心细体贴,能够照顾好人。可于娟又担心老大已经这样了,万一老二生下来也有问题可怎么办?
风险和现实都摆在眼前,于娟思来想去摇摆不定。与此同时,张文的挣钱大计屡屡受挫,烦闷郁结,压抑难捱。
一日张文喝醉了酒,和于娟因为琐事又发生口角,张文瞪着于娟指责她儿子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于娟的错,于娟震惊的看着张文,只觉得眼前这个暴躁愤懑的男人陌生至极。
伤口一旦撕裂开来,便是表面愈合,里面也是一片脓疮,自从听到张文亲口说出儿子都是因为她变成这样后,于娟的心里便好似长了个瘤子,不经意的便扯的人生疼。
于娟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家,抛下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和那个让她流干眼泪的孩子,冲出去随便找一条路,无论去哪儿做什么都比在这一潭死水中苦熬强。可看着虽然不怎么说话,可会拉着她衣角叫“妈妈”的儿子,看着压根不把孩子当做孙子的公公婆婆,看着日渐消沉的张文,于娟还是狠不下心就这么离开把儿子留在这个家里。
今日,是于娟结婚十周年,她将儿子哄睡,坐在床边疲惫又惆怅的看着他。
张文已经决定,从明天开始不再给孩子请老师了,他要挣钱还账存钱为未来打算了。于娟不知道什么是将来,对于她来说,未来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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