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焦头烂额地站在公司门前,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都亮出两个红闪闪的字“满载”,手机震动个不停,都是未婚妻唐薇薇打来的。
陆鸣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唐薇薇愠怒地声音:“怎么还没来,彩排快开始了,你这个准女婿不来把关,我妈可不乐意了……”
明天就是陆鸣未来丈母娘的七十大寿,为了给岳母过个舒舒服服的生日,顺便表现一下做女婿的孝心,陆鸣提前半年就定好了本市最火的酒楼,每道菜都是他跟唐薇薇亲自挑选过的,连当天的花束都是厄瓜多尔进口货。
今天是彩排,简单走一下流程,唐薇薇早早地就带着母亲赶到了现场,陆鸣却因为下班高峰期打不到车,迟迟未到。
无奈,陆鸣给住在酒楼附近的父亲打了个电话:“爸,明天薇薇妈七十大寿,今天彩排,我可能赶过去要晚一点,您先过去替我盯着点儿,安抚安抚她们母女俩。”
陆爸笑笑说:“咋不早给你爸说,我这就过去。儿子,路上注意安全,别着急……”
陆鸣看父亲还想唠叨两句,赶紧止住话,继续开始招出租车。
城市上方的夜空渐渐落下蓝幕,一层暗红的轻纱轻飘飘地罩下来,路上暖黄的灯像一颗颗耀眼的黄宝石嵌在薄如蝉翼的纱巾上似的,既迷朦又温柔。
陆鸣想起自己上一次联系父亲是两个星期前了,也是为了岳母的生日。他打算送岳母一根铂金项链,但除去生日宴的所有花销,自己的存款已经不多了,之后也许还要办婚宴,所以只能向父亲借点钱周转,当时父亲也是一口答应,第二天陆鸣的银行卡上就多了一万块钱。
那一万块钱,应该是父亲从养老金里取的,陆鸣心里一阵不安与愧疚。
自从陆妈去了以后,陆爸就一个人过着日子,陆鸣一直住在公司宿舍,每周回去看父亲一次。陆鸣搬出去和唐薇薇住以后,回去看陆爸的时间更少了,偶尔陆爸打电话过来,他不是在陪女朋友就是忙工作,三句两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一想到这次彩排又要麻烦父亲,陆鸣的内疚便更深了一层。
路上堵了会儿车,到酒楼时,彩排差不多进行了一半。陆鸣走进订好的大厅,装潢全是按照中式古典风格做的,一片大红色的“寿”字印入眼帘,雕花窗户四周都悬挂了精致的宫灯,服务生的衣服也是清一色红色绣花旗袍。
陆鸣瞧见唐薇薇一个人坐在大厅中间的一把太师椅上,陆爸佝偻着站在一旁,跟身边的服务生交待细节。他走过去,唐薇薇眉头皱成一团,怒气挂了一脸,陆鸣叫了声爸,转向唐薇薇:“阿姨去哪儿了?”
唐薇薇冷冷地说:“我妈嫌闷,先走了。”
陆鸣吃了一脸灰,以为唐薇薇在生气自己这么晚到,刚准备解释,就被唐薇薇借故拉出大厅。
唐薇薇不快地说:“我妈都是被你爸给气走的!你说你没事儿叫你爸来干嘛?来了就算了,还穿了一身白衣服。我妈说这满屋亮堂堂的喜气,全被你爸一身白冲淡了,不吉利。让你爸明天换身衣服再来,不然就别来了。”说完,唐薇薇就拎着包,踢踏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了,留下陆鸣在原地不知所措。
走回大厅,陆鸣才意识到,父亲穿了一身白得发亮的中山装,与大厅的整个布置显得格格不入,角落里还有几个服务生聚在那儿指着父亲嘻嘻哈哈地笑。
陆鸣带着一肚子怨气嚷道:“爸,您怎么穿了这身出来,这像什么话,走,咋们回家,赶紧换!”
陆爸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双手紧紧攥着,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吭,愣愣地看着生气的儿子。
回到家,陆爸摸索着打开灯,急急忙忙地去餐桌收拾碗筷。
陆鸣一眼瞟见,桌上有一碗吃剩了一半的面,另一个碗里还盛了两个荷包蛋,都已经凉透了,两支筷子斜斜地躺在桌上。
父亲白晃晃的中山装在忙碌中突然显得不那么刺眼了,左边靠近衣领的地方还有一道青色的花纹在空中上下浮动。
陆鸣想到父亲放下电话时的场景,一定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找上自己只在重大节日穿的中山装,梳理好头发就出门了。
他注视着父亲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愧疚和心疼。
父亲的白发好像比他离家时多了许多,头顶有一小块地方只剩光秃秃的头皮突兀着,他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开始秃顶的。父亲的背也驼了些,萎缩成了个小老头,洗碗时的动作也慢腾腾的,一点没有当年雷厉风行的样子。
在陆鸣的记忆里,小时候看露天电影,他总爱爬到父亲背上去,那个时候的父亲,往人群中一站,仿佛一棵高大的树,笔直挺拔。还有他被同学欺负的时候,父亲一怒之下到校长办公室去评理,父亲高大威武的背影在小陆鸣看来,校长办公室的顶都要被父亲的脊梁骨捅破了。
母亲走后,父亲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做事就慢腾腾地了,人也不爱动弹。陆鸣开始后悔,长大后对父亲的关心竟淹没在繁忙的工作与对女朋友的宠溺里了。
父亲还是父亲,可老去的父亲,我竟一无所知。
家里的陈设还是那样,窗台边已经布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花瓶的花谢了多时,周围地板凋落的花瓣也无人清理。电视机背后的那面墙正中间有一张全家福,年轻帅气的父亲穿着这件白色中山装,嘴角扬起不羁的笑容,陆鸣母亲则穿了件蓝缎子金线雕花旗袍,温婉地笑着,小陆鸣夹在他们中间,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茶几上的台历倒了,陆鸣走过去,用袖子擦擦上面的灰,扶了起来,只见台历上划了一些红圈圈。陆鸣细细地看着,这个圈是我的生日,那两个圈是妈妈的生日和去世的日子,还有一个圈,在台历的角落,正好是今天的日期。
想了片刻,陆鸣的眼泪蓦地出来了,父亲苍老却粗旷的声音在厨房里响起:“儿子,饿了没,给你煮个鸡蛋。”
父亲穿着那身干净雪白的中山装站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生日宴会场,那碗没来得及吃完的面,还有那两个冰冷地漂浮在碗里的荷包蛋瞬间占据了他的思维。
陆鸣的肩膀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个大男人哽咽地泣不成声,过了半晌居然开始号啕大哭。
陆爸急急忙忙走出来,干净的中山装袖子挽了起来,脖子上还套了个花围裙,滑稽又好笑。
他讶异地看着自己儿子,手足无措。
陆鸣抬起头,哭哑着嗓子,像小时候一般大声叫道:“爸爸,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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