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漫长的无意义
柳思民找到我的时候脸上满是兴奋。他说他想好了,要写一篇科幻小说。
关于什么?我停下手里的活问他。
末日。他不假思索。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我冲他微笑,重新拿起第一季度费用报表,我还有一个小时去完成它。利用翻页的功夫我抬起头。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位父亲和他儿子在未来生活的日常。他的儿子有一个梦想,就是去看一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彗星‘蓝色’。但父亲不肯。
为什么不肯?我插嘴道。
其实‘蓝色’就是地球。
嗯,我猜到了。要是你说彗星‘红色’,那就应该是火星。我口算出了十间屋子的物业管理费,然后在物业管理合计一栏填上五百。
柳思民笑了起来。其实他们住在一颗人造地球上。真正的地球很久之前就废弃不用了。
人造地球其实是一艘飞船,所以一百年会经过地球一次?说出这个猜想的同时,我记下了四位欠租房客的房间号,催租将是我明天的工作。
不不不,是一颗每一百年掠过地球一次的彗星。
确实很有趣,我不禁对刘思民的故事展开了想象:未来地球遭到严重污染,人们被迫迁徙到各人造地球上,有钱人去的人造地球是行星,不太富有的去的是彗星或者人造卫星。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父亲不肯孩子去看‘蓝色’。
其实他儿子是机器人,整个人类就剩下了这位父亲。
我正在把报表上的数据输入电脑,有几次差点输错小数点。刘思民倚着前台,似乎在等我发问。嗯。我发出一个音表示我在听。
他继续说道,父亲为什么不肯孩子去看蓝色这点我还没想好。但这也不是我的侧重点。我这个故事想说的是当人类社会只剩下一个人,他为什么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为什么,我漫不经心的应和道。数据输入是个精细的活,我又敲入一组数字。
因为这是他人生的意义。
刘思民说完一句又停了下来。我开始对我这位“作家”朋友有了一丝不满。嗯,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声我的名字。
王婷,你先停一停。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可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柳思民继续说道:我想我找到我写作的主题了,那就是意义。人生是漫长的无意义,但我要给一些人物人生的意义。比如我即将要写的这篇科幻小说,作为最后的人类他好好生活到最后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那快去写吧。我对他说,我极力想掩饰我的不耐烦。在我工作的紧要关头一个整日闲散的人竟然和我谈人生的意义。
我想柳思民就是太闲了。像我这么忙的人,别说人生,连生人都没空去想。
刘思民说了声好,滚回了他的二零一六。
无所事事小鸟
从走廊的窗户向外望去,几根电线悬在空中。电线杆高的离谱又相隔甚远,电线便给人一种凭空出现的错觉。电线上稀松的站着几只麻雀,很小的时候我会把他们比喻成音符,而现在看来更像是橡胶的突触。
我又敲了敲门,尽管屋子里的人假装自己不在家。
小区外面有一些绿化,几颗矮树站在电线之下。我不明白那些麻雀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树不站要去站电线。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浪费好好的周末来催租。
我转过身背倚着窗,不再看那些麻雀。我能想象那些麻雀叫起来有多烦人,虽然未必比我眼前这个紧闭着的门更烦人。
我冲着2015喊了几声,表明自己仍在等。柳思民却开了门。
他穿着格子睡衣、眯着眼、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
“王婷你在干嘛呢?”
“催租。”
“可今天是周六啊。”
“我的工作和你的工作有一点相似,就是没有工作时间。”我冲他笑笑,“你回去继续睡吧柳作家,现在才十一点。”
柳思民挠着头从门缝走了出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位置。
“你看那小鸟!”他指着窗外。
“那些麻雀四小时之前就起床了。”我扭过头。
“不是,我昨晚通宵写小说来着,早上六点才睡。”柳思民解释道。
出于礼貌,我问他,写的怎么样了。虽然我知道他一定会说,还在构思中。
柳思民是一个永远在构思中的作家,这样评价他或许不够客观,毕竟他还年轻。但至少这大半年里他是一个永远在构思中的作家。
柳思民说:“还在构思中,不过快了。这次这篇我感觉会很棒。”
“王婷,你等了多久了?”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或许是怕深入谈他的创作。我低下头会心一笑。
两个小时吧。差不多两个小时,我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两个小时也好,两天也好。时间早已和我断了联系,只自顾自地消失。
“打个电话啊,万一人不在呢,不白等了?”
“不会白等的,如果你本没有想要做的事,做任何事又怎么谈得上浪费。”
我觉得我深刻的像一个哲学家。柳思民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会。然后说,那我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我陪你等吧。柳思民蠢得像个情圣。
柳思民和麻雀都无所事事,而我杂务压身。我突发奇想,如果我是麻雀,成天站在电线上什么事都不用干会不会很开心。我问柳思民,你开心吗?
“现在吗?还好啊。谈不上开心不开心。”柳思民咧着嘴笑。
我不是说现在,你开心吗?
柳思民想了一会,我猜他在猜我是什么意思。我已然忘了我站在这里是干嘛,哪怕2015的门开了,我仍在原地不动,我看着柳思民,我想听到他说开心。
“你先去忙吧。”柳思民挠挠头向2016走去,“要是明天有空,一起去看桃花吧。”
错误桥
柳思民洗了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背着背包,背包里准备了一些零食和饮料。一路上很绅士的背些段子解闷。
但这些不能抵消他的愚蠢。
如果一条河上有两座桥,两座桥所能到达的彼岸完全不同,在没有标识没有指引的情况下,选择哪一座都应该是正确的。
可我们是来看桃花的,不是来过河的。如果两座桥最终都不能到达桃树林,选择哪一座都应该是错误的。
虽然柳思民最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打心底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是一个路痴。
我们坐在河边,对岸是绿化带编织的跑步区。
“小说写完了。”柳思民突然说。
我很惊讶,不亚于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他的职业时的惊讶。一年前的一个雪夜,我在前台用手机看着视频,门被推开,风夹着雪撒进屋子。
柳思民穿着一身黑,拎着一个电脑包。
“租一间房。”
“租房最少三个月。”
“我租一年。”
“拿身份证来登记。还有报下你的职业。”
“作家。”
我看了看身份证上的名字,柳思民,确认没印象之后又百度出一些算命的广告。
“其实就是无业是吧?”
“不是,是作家。虽然还没开始写。”
在柳思民的强烈要求下,我登记他的职业为作家。
“恭喜恭喜,柳大作家历时八个月,呕心沥血作出佳作。留名青史指日可待。”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
“我不是很开心。”柳思民低头看着水面。
“怎么了?”
“我不是说现在。”柳思民扭过头看着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像你一样整天有事做会不会开心一点。整整七个月,我只写出一篇小说,而且这篇小说还不一定会有人看到,我浪费了所有的时间,却没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我一直在骗自己,追求梦想是很开心的事吧。但你昨天问我开不开心。我开不开心?我问自己。我甚至一天之内做了七个月没能做成的事。我看着我的小说,突然发现那位父亲的生命仍旧没有意义,因为他死了一切就都没了,没有人世界都变虚无还怎么讨论意义。”
柳思民满脸沮丧,然后问我“你开心吗?我不是说现在。”
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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