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鼾声如雷的朋友

作者: 路见不平伊森吼 | 来源:发表于2015-01-21 06:12 被阅读73次

    卓钊躺在床上,他的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散射光,在一层蚊帐的遮覆下,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呼噜声很大,一个持续性翻身,一个梦话说上瘾,还有我这个刚要睡下的,晚安745(我们所住的宿舍门号)。”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我看了看下面的时间,两点十五分。

    持续性翻身铁定指的是我了——我有晚睡的习惯,加上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处于浅睡眠状态,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调整体位——难得这件事上我有自知之明。

    间或梦呓的应该是阿桂——近来感情不太顺遂,被女友给甩掉——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不会是“不要离开我”之类的烂俗台词吧。

    剩下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抓耳挠腮的、贯彻脑髓的、沁透心脾的磨牙与呼噜交响乐——我终于明白我睡眠状况如此之低落的原因——志鹏他老人家正欢脱着和周公斗棋呢。

    有人问睡觉打呼噜该如何克服,我下意识地想起了母亲,便释然了。

    我说我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克服过这个问题。母亲花了二十年学会的不是如何去改变父亲这个人——当然也包括呼噜——而是去适应他,像适应脾气、品位、缺陷那样去适应它。适应和忍耐一个梦中打鼾的人,就像接受了他的残疾。

    是的,人的一生,吃喝拉撒睡,在睡这一环节,是经不得一丝考验的。我熟识一些有“起床气”的人,翻脸不认人的架势仍历历在目;我也曾经因为这件事吃过不少瘪,打扰一个人休息实在是不可原谅的。但是你又招架不住——毫无办法——这件事实在是考验人的忍耐力啊。

    忽然想起我的三个朋友。

    一个是高中的老朋友新江,最近一次见他和他一起去看了墨镜王的《一代宗师》。他说他在新画室为了适应老师的工作被迫从中山搬到深圳,几乎有十二个小时都在打理老师的收藏的瓷器;当把近三层楼的家当都打包成集装箱安顿好之后,他几乎倒头就睡。他又说他被迫和几个师兄弟一起打牌劈酒,那一口伏特加冲鼻又难以下咽。一年后的今天,他流血卖力气拼死拼活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我也不再需要听到他的呼噜声了。我瞪着他吐出这几句话,看了半天,根本无力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只知道我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好遥远:一年以前我们一起为了动画而努力,却双双铩羽而归;一年后的今天我成了美院造型学院的学生,一天到晚不好好画画只知道搞学术,而他对做模型有着浓烈的兴趣。虽然我们并驾齐驱走在一条狭窄的木栈道上,却貌合神离,有种说不出的遥远。

    想起去年,我们冒着西北风穿过天桥,在传媒大学门口排队买高铁票,冬天的夜里彼此哈着气,一边等待一边吹牛,有唠不完的嗑,两对嘴冻的瑟瑟发抖。 今年的冬天,我在美术联考的考场外首次见他,却又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另一个是旧家的邻居兼小学同学,熹帆去澳洲探亲的时候发了一堆大江大河、禽鸟的照片,以我美院学生的眼界来看,都颇为不错。但真正重新见他,我才想起来这么一个人——着装工工整整,身上有一阵奇异的香气,爱穿牛仔裤,T恤衫下面藏匿着啤酒肚,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像加特林机枪炮——这么一个耿直、能言善辩、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和我性子相去甚远的人,如若不是住在隔壁,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结交这么一个朋友。

    我老早搬家,他小我一届,其实我们相处时间的横向面积并不多。但是靠着多年累积的感情,有一天他突然叫我一声“大哥”,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成功的经验,我告诉他,除了祝福,我真没有别的能给你。他今年高考。

    他拉着我在旧家附近逛了一圈,呀,小学已然的这般模样了,呀,小区广场不会再有人聚众踢足球了,呀,门口小卖部的辣条不再销售了。这么就着灯光,他狠狠地和我抱怨着高三学习的不满,吐槽哪个老师教的不好,发泄对某些同学的愤怒,是啊,你总将会经历这些的。我除了遗憾这几年没有尽好大哥的义务,也遗憾我们的家离得太远了,那么远,你呼噜的味道我都记不清了。

    再一个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暑假从加拿大回来,他已然变了一个人了,披头散发,眼睛里透着颓然与不安。就像他微博里的踪迹那样:他仍然过得恍恍惚惚,忽明忽暗,一如既往地用手电筒照着前路向前摸爬。他放任自己的清醒,又患得患失;然而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拉他一把了,在国外,路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我只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在这里,在原地,让他在人群中找到我。

    这三个梦中打鼾的老友,是我的宝藏,金银珠宝里掩埋着的,是忽高忽低,不绝如缕的他们的声音,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新江未来想成为灯光师、模型师,他这样勤恳,悟性高,有耐性,愿意下功夫钻研下去的人,没有理由不会成功。

    亦是邻居亦是良师益友亦是兄弟,熹帆将会成为摄影师,以他的智商和不屈于人下的精神,配以坚持不懈的态度和不错的学习能力,完成目标只是指日可待。

    发小他想成为什么我并不知道。以前他游泳飞快,以前他画画能手,以前他有燃不断的决心与意志,他的为人不允许他轻易迷茫。

    像他们三个优秀的人,也是这么一直忍受着我的比打“呼噜”还要更甚的缺陷过来了,却一直不离不弃地在我周围,像我这样的人,无论生活在哪儿都像过着一口暗井——在这既不可遇也不可求的万分之一秒,是他们,俯下了身子,向我伸出了手。

    我生活得如此稀薄,任谁靠近都像有了高原反应。我办事拖沓,离经叛道,专横任性,一毛不拔,本就不完美还挑三拣四,本就没有才还欲求怀才不遇。我有幸生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却大言不惭地爱在博客里抒发一些本就没有的愤世嫉俗。我还因为懒,懒得去经营关系,没有多少人愿意和我往来,实则我也没有多少谈得上朋友的朋友。

    只有他们三个,或许还有别的人,愿意厚着脸皮打着呼,一步一步拨开人山与人海,向我靠近了过来。本可以与我毫无干系,本可以像打一个喷嚏,甜甜蜜蜜无关痛痒的生活,偏就成为了彼此的癌症。

    原本,我或许只是别人手机通讯录里面永远不会点开的几个音节而已。几个月以后,可能连音节都不是了。

    说起来人生的邂逅本就是奇迹,而邂逅之后发生的故事,是奇迹的平方;也就是说上帝让你们突破了六度空间,在那样一个时刻,在那样一个地点,砰的一声,撞在一起,你起身拍拍屁股还能不骂脏话,友善地发展关系,是多么微乎其微的一件事啊。这时,更不能因为一声“呼噜”辜负了上帝老人家的心血,因了冥冥之中的缘分,你得学会珍惜那些属于你的无法避免的生命中的癌症。

    说罢,我又翻了一个身,继续在狂轰乱炸之中尝试入睡。

    “忍耐的极限会是什么?”

    “让我告诉你,忍耐是没有极限的。”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四个鼾声如雷的朋友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emshx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