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荠菜

作者: 竹林萧 | 来源:发表于2022-03-05 01:15 被阅读0次

          正月二十八上午,我在睡梦中听得几只麻雀在窗外院子的枇杷树上吵闹。这些麻雀无论怎样的吵闹亦或是怎样的欢叫,都会令我感到十分的舒悦,偌大的寂静的院落有了这些精灵们的响动,使我的赖床一下子就回到了儿时那样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又多了父亲和叔父时有时无的聊天声。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拉开窗帘,蓝天白云、晴天日头,枇杷树站在窗外的不远处,像是一把撑开的大伞,在这风和日丽的阳光下向我抖擞着它的精神头。我穿戴洗漱完毕,出了堂屋大门,站在房檐台上抻了个懒腰,随口说了一句:“这天气,真好哇!”父亲和叔父,坐在矮凳上眯着眼含着微笑望着我。我问父亲几点了,父亲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十点五十。”“你中午吃啥?”父亲开口问道,听到父亲问我中午吃啥,我又想起儿时有两日,逢母亲不在家时,父亲为我擀的“皮带面”(裤带面)和“凉皮纸”(凉皮)他那一双粗笨的手用来烧水擀面总是显得又些作讷,故而使得他爱心爱意的为我呈现出来的作品总是那么的极端。而他却解释道,裤带面就要厚的跟皮带一样,凉皮就是要薄咯……

      “走下馆子、天气这好的、出去逛逛。”我驾车拉着我的两个父就上了路,早春时窗外的景致虽然不能用生机盎然来形容,但整个大地上明显有一种无形的爆发力已经开始在眼前弥漫开来。你细看柳条上的叶儿都发出了玉色的小肉芽儿,它们像是一条条细细的鞭子在微风中催赶着春天的脚步快些、快些……深绿色的麦苗儿紧紧簇簇的,好像在偷偷儿商量着今年的大事。眼前的秦岭山就像是洗过又将将晾干的深蓝色中山装,给人带来了新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我就像是骑着一头自由的大马,放开步子尽管驰骋。父亲与叔父心情也很舒悦,他们聊着庄稼,也说着过去或笑着未来。突然听到叔父说五棵(阔、老关中口音棵的发音)兰,由于我很喜欢兰花,所以就会对有关兰花的字眼很是敏感。我就问坐在后排的叔父:“四爸你啥时候也对兰花感兴趣了。”“啥兰花?”叔父回问道,“你刚说啥五棵兰,”我一边开着车一边随意的问着他。“噢……我说的是鹅螺丝的五棵(阔)兰……”哈哈哈哈……

        我们在镇上的一家饭馆吃完饭,起身将要赶去逛庙会。先是父亲和叔父并肩出了门,当我出门时、饭馆的老板娘抢了我一步站在了店门口正中的台阶上,有一个三十岁左近脸上容然残蕴着一些稚气的女子对面问了一句:“老板要荠菜不”  “ 啥 ?” 在老板娘疑问时我侧身出了门,下了台阶,从那个坐在电动自行车上卖荠荠菜的女子一旁经过。这时一个拽着人力三轮车的老妇向门口迎了过去,开口向正在迟疑的老板娘问:“荠菜、要不要、你看看、好得很。”“不要不要”老板娘看着车厢里胖乎乎的荠荠菜,摇了摇头。那个坐在电动车上的女子再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她愣愣的坐在电动车上,原地看着老板娘系着的花围裙的绑带在后腰摆哒摆哒的进了门,才缓慢的转动手上的电油门。我跟上了父亲和叔父,我对父亲说:“那个卖荠菜的老者是咱村的吧?”父亲回过头看了一眼“哎呀就是的。”上了车我问父亲:“爸那个女子是不是吴梅?”父亲对吴梅好像没有多少印象。

      吴梅出现在我很远很远的记忆画面里,如今我与她面对面、擦肩而过却判若鸿沟。一时间记忆的细胞活跃了,一个接着一个画面开始在脑海里闪动。

        一个个子不高的成熟男人,带着同样长着朴实善良眼睛的女孩来到醋坊换醋。从那次以后这个叫梅梅的女孩就开始学会了自己来换醋。她把装着十来斤苞谷和醋壶的蛇皮袋背在身后,两个小手紧紧攥着右肩头的袋口,向前弯着腰像山里人那般行走着。她扛苞谷来时的样子跟他父亲第一次带着她来时扛苞谷的样子简直无异,好像她的父亲亲手教过她做事的要领,她一点儿也不敢马虎。长久以来父亲教她做事似乎只需要口传心授一遍,她就能照着父亲样子学到精髓。父亲从来也没有强迫过她做各种活计,但她必须不停的做着各种眼前或身后的家务,因为父亲带奶奶和她一起来到这个村上门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听说她的亲生母亲死了,不知道是生她时候难产死的,还是病死的。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清楚的记得来到这个新家,她就只敢抬过一次头光明正大的看过全家人的脸。这是唯一的一次她发自内心用期待的笑眼看过了每一个家庭成员的面目。生活真的是太艰辛了,用不了多久就把她幻想中的童年彻底击垮了。她的新母亲、新姐姐长相全是一个主要特征,就连那个稚气未脱的新小弟的脸部轮廓也保留着那种强势的基因。她开始担心起有一天他的弟弟也开始指使她,甚至他不久就会借着自己的无知,将拳头或者其他随便什么要命的物件打在她的头上身上。渐渐的她习惯性的低着头生活。

      每一次她来到我家换醋时,我爷爷奶奶总是对她亲爱有加。但凡有一些水果辅食,都会满满的塞在她的手里。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好像是一下子被人从黑暗的世界里拽了回来。而当我的爷爷细心的为她打理好一切,当她背起装着醋壶的蛇皮口袋反回时,她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震人心魄的刚毅。一个童年时期的孩子已被激发出了作为一个人最低的那股子勇气。这种能量非常弱,稍微粗心的人很难捕捉到这种信号。

      当我知到了她,她就正式的出现在了我的生命线上,关于她的一切很快就通过许多人的描述更具体的装进了我的心头。我开始慢慢了解和亲自验证。我和她的那位姐姐是同班同学,想要证实竟然是那么的便捷。但我开口只要一提关于梅梅的任何事情,她闭口不提。不知道是她不屑一顾一提,还是有其他什么顾虑,她总是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和趾高气扬的样子来隐蔽她全身不自主而细微的颤抖。

      灵魂真的不敢考验,谁也没有权利去考验谁,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才能用一个客观的视角去看待,我想真是让人无言以对呀。我看到的又能怎么样,在时代面前作为当事人也有一种戏剧性的壳是无法击破的,更何况生命这种物质的质感来源于自己的内心。要不是我奶奶说吴梅是山里头人、要不是我听说吴梅跟我有血缘的关联、要不是我知道了吴梅没有了亲妈妈,要不是我知道了吴梅的父亲带着老人和吴梅上了我们村南头一个寡妇的门,那么我也不会看到吴梅冬天冻得像鳖盖的双手,不会看到她脸上憋红的红血丝,也不会看到她走路时容然带着山里头人走路的姿势,更不会接收到她眼睛里向外发出的微弱的信号。然而如果现实就真的是这样那该许有多好,不就说明了那天和我在饭店门口面对面,擦肩而过的女子我真的就不认识她!

      梅梅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她没心没肺的胖了。要不是那天见到她的奶奶我也不会联想到那女子就是她。小学毕业后她就被迫辍学,从那以后她竟然从我的记忆里干干净净的消失了那么久,那痛苦的回忆连一点儿伤疤都未曾残留下来,生命原来可以苍白到从有到无。也许从她童年逝去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才真的像是荠荠菜,只有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存在,当短暂过去,生命一定还会在下一个春天得到一些特殊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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