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坠桥了◎每一天

那年，我坠桥了◎每一天

母亲说，那一年我五岁。

那个冬天，我去了姨妈家。至于原因，也是母亲告诉我的：“你表姐非拉着你去，因为之前你们都在外婆家玩。”我猜想，五岁的我很听话，正是大我十几岁的表姐理想的“跟屁虫”。

姨妈家在山的那头。早前，那条路表层覆盖着厚厚的碎石子，车子压过路面，一阵阵颠得人浑身发麻，要是骑摩托车，轮子与碎石子的持续纠缠，让人不由得捏一把汗。山岭陡坡密布迂回，除了坐中巴车，还得步行。可是，那会儿，两个村子间的往来就指望着这条路。

我在姨妈家住了好几天。那天，天才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我看见姨妈正坐在灶间，拿起木块往灶膛添柴。她的脸上不时跳跃着火红色，我走上前去：“表哥醒了吗？”“他还睡着呢，”姨妈微笑着，“还早，你一个人先玩。乖，别乱跑。”我一边接过姨妈递给我的一根油条，咬了一口，一边奔跑着来到老屋外。眼前是一长溜石砌的围墙，缝隙间嵌满了青苔，从一户人家连到另一户人家，歪歪扭扭，尽头便是村口石桥。我顺着鹅卵石路走去，来到那座叫蓝瑞的桥畔。

蓝瑞桥北面的一根栏杆破了，我在那里走来走去，望着下面清浅的溪流，听见有人举起木槌敲击衣物，发出回声，应和着他们时隐时现的谈笑声。我从没想过会近距离观察她们，当我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很多人表情紧张地望着我，我还以为在做梦。有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快去找她大人啊！有人扶起了我。溪水漫过我的脚丫，我并不觉得冷，却看见大脚趾甲盖上有血冒出来，很缓很缓。

我在好奇之中，看到了闻讯赶来的姨妈，还有表姐表哥的脸。“怎么样？有没有很痛？”姨妈皱着眉，脸上失去了血色。“怎么回事？”姨妈又问。有人说：“我就听见嘣的一声，一看，原来是一个孩子掉地上了。”旁边的人都齐刷刷抬头看，桥面离溪水足有两层楼高。人群中又发出惊呼声。这时，我已经被姨妈抱在怀中，很暖和。

人们渐渐散了。我听见姨妈在嗔怪表姐：“你们不让她来的话，不就没事了？万一有什么事，可怎么办好？”父亲是在不多久就到的，那时没有电话，我很疑惑，为什么父亲那么快就出现了。我听到他说：“她妈妈正好让我来接她。”大家都吁了一口气。父亲整理好我的衣服，准备回去。

我回过头，看见姨妈脸上已经失去了早晨时的红彤彤像太阳一样的颜色。我的手被父亲温暖的手握住，若无其事地跟着。一路走去，我看见那条山岭上，数不清的石子泛着青白，茅草在风中喘着气，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蓝瑞桥玩过，直到表姐们出嫁。母亲说，那条路太难走了。

表姐出嫁那天，我特意去了记忆中的桥畔，它已然变了模样。哎，不常回去看，差点都忘了自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那天突然的下坠过程一定很短。可是，我一直在记忆里复原，用了三十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