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你还记得我吗

（一）

七岁，我和顾千秋成了好朋友。起因是他撞翻了我的酸奶。

我妈搬了个小桌子让我坐在门口写作业，左手边是一瓶蒙牛酸酸乳，草莓味，吸管被我咬的扁扁的。顾千秋就这么从我左手边撞了过来。我勉强维持住了桌子的稳定，可是酸奶却啪叽一下倒在了我的作业本上。看着被牛奶晕湿的答案，我心中一阵抽疼，不知道是心疼自己的作业还是心疼没喝完的草莓酸酸乳

“对不起对不起！”罪魁祸首慌慌张张的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纸巾摁在湿掉的地方擦桌子。

我回过神来打量起这个“罪魁祸首”。黄黄瘦瘦的一个，眼睛到是很亮。

“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滑轮不太熟。”他顿了顿，“我叫顾千秋。你是新搬来的吧？我昨天就看到你了。”他朝我伸出手。

“程真。”我撇撇嘴。不太情愿的回握。

“梦想城真的成真吗？这名字真好！”他挠挠后脑勺，“别担心，作业本晒一晒就干了，还会有草莓味，草莓味的作业本！多酷！”

我指着作业本封面，“是这个程啦。”

才不承认有一点点被安慰到了。草莓味的作业本，听起来是挺酷的。

第二天一早我妈出门买菜，带回来一瓶酸酸乳，说是邻居家小孩塞给她的，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赔你昨天的酸奶。”

（二）

我住208。顾千秋住在210。

我很喜欢去顾千秋家玩，他家有很多我家没有的东西。一进门就是大的沙发，电视，桌子上永远摆着水果和零食，房间里有空调和电脑。

有一天他兴冲冲捧着一个黄色的看上去软软的东西跑来我家找我。

“快快！你先吃一口！”他把东西凑到我面前。

“什么呀好臭！”

“我妈说这是榴莲，闻着臭但可好吃了！你先尝尝嘛！”

我半信半疑，捏着鼻子对着榴莲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是不是超好吃！”我还没说话，就看见他虎牙尖尖，眼睛弯弯，漏出一两颗星星。我想起了楼下那只流浪的萨摩耶。

“嗯！”我用力点头，“超好吃的！”榴莲湿湿的滑滑的甜甜的，像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每逢周末我们俩就窝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有时候他跑去房间里玩魔兽世界，我坐在他旁边，看着电脑上灰不溜秋的场景红蓝小条和各种酷炫的光摇摇欲睡。

“你是不是觉得无聊啊？你要玩吗？”

“才不要。”我实在是看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可能我天生缺少游戏天赋。在小学生都能把王者荣耀和吃鸡玩的贼溜的今天，我连看游戏规则都头疼。

“我比较想玩换装小游戏。”4399那种。我靠着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掰手指。

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把座位让给我，让我一件一件的换装备，然后在兴奋的在旁边介绍，自带“boom”“shua”“卡拉卡拉”音效。虽然我当时也看不懂装备换没换有什么区别就是了。但是他很开心，连带着我也不困了。

（三）

顾千秋有个坏习惯。他总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叫人去跟他玩。顾千秋是用塑料大桶洗澡，在里面放满水泡进去，我在外面只能看见他的头。

他在厕所里面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跑过去，发现他泡在水桶里往外吐水。

“像不像金鱼？”

我刷的用手把眼睛捂住。

“哎呀顾千秋你耍什么流氓！”顾妈妈赶紧跑过来对着顾千秋的脑袋就是一记栗子。

顾千秋洗完澡。顾妈妈给他擦头发的时候，笑着对我说“程真啊，以后做我家儿媳妇吧！”

我脑子哗一下断线了，不知所措的看着顾千秋。到是顾千秋一脸嫌弃的说“才不要，她那么胖我那么瘦！”

确实我的胳膊都有顾千秋小腿粗了。可把我给气的，第二天一整天没理他。其实关于胖瘦这件事，他已经开过我很多次玩笑了，我也是打个哈哈无所谓。但是气到不理他，还是头一次。可能这就是女生心中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说是没理他，其实第二天我也没空找他玩。他家来了很多人，大大小小，非常热闹。那天他生日，往年他生日都没有这么多人来。我站在我家门口，他在门口欢迎客人，见一个就抱一个，大声叫着“大伯”“表叔”。他没有看见我。我想他也是没有功夫来找我玩。

那天晚上很早我就躺床上了，但就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我妈都已经被我数绵羊给数烦了，爬起来开灯，拉着我面对面，“说吧，怎么就睡不着了？是不是晚上偷偷吃巧克力了？”

说到一半，听见哐哐哐的敲门声。我妈下床去开门，我坐在床上发呆。等我回过神来，妈妈已经端着一碟切好的蛋糕走了进来。

“刚刚顾千秋送过来的，合着你这十一点不睡是等着吃蛋糕呢？”

蛋糕上有一层白巧克力外衣，撒了杏仁片，点缀切成一半的草莓和半块奥利奥。咬下去还有水果层。甜滋滋的。

我盘算着要补送顾千秋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可惜的是我的生日礼物始终没有送出去。因为三天后我就搬家了。

十二岁，顾千秋和程真的故事戛然而止。程真并没有梦想成真。

（四）

搬家这件事是爸妈早就商量好的，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早上顾千秋去上学了。我爸带着我去办转学手续。我被他拉着到处走，脑子里混混沌沌。直到坐上搬家的大卡车，我趴在窗户上，看着逐渐模糊的高楼大厦，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日礼物还没送。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顾千秋了。我们还没说再见。

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并没有顾千秋任何联系方式。他回去之后发现我搬家了会怎么样？他会哭吗？他会想我吗？不知道。我脑子里是一串又一串无解的问题。

搬家之后我爸搞了台二手电脑回来。我让我爸帮我申请了一个QQ，列表空空如也。我记得顾千秋也有QQ，可我不知道他的QQ号。

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我从桌缝里扫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硬壳记事本。翻开，是我妈之前搞丢的电话本，纸张上有小小的霉点。不知道怎么我心跳开始加速。一页一页，我想看到什么？我问自己，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找到了！在一串电话号码之间的，用圆珠笔写着的“顾妈妈”，后面紧跟11位数字。

打还是不打？我要说些什么？顾阿姨你好，你还记得我吗？她会有什么反应呢？顾千秋会在她旁边吗？他会像我记得他一样记得我吗？

我还没想清楚到底要怎么开口，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嘟——嘟——嘟——”每一下都打着我的心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我按了挂。

（五）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顾千秋了。每天沉浸在试卷的海洋里，草稿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和推导过程，要被政史地摁在地上摩擦挣扎再摩擦，连呼吸的空档都要瞄上两眼单词。只是偶尔，看着窗外，忍不住会推测顾千秋会想要考到哪里去呢？他现在长什么样？应该会挺帅的，也会很受欢迎，他小时候就很好看，人又那么好。

大学填报志愿，我毅然决然填了北方的学校。我加入班级群，按要求改了备注，滚动鼠标翻看未来的同学的名单。猛然我看见一个名字，顾千秋。心跳顿时停了一下。会是他吗？会同名吗？我要加他吗？要找他聊天吗？我颤巍巍的点下了好友申请。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就是认识认识同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那年暑假，那一个没有拨通的电话。对话栏里面“你认识一个叫程真的人吗？”始终没有发出去。

大学军训第一天，每个人点名喊道。我特别关注了那个叫顾千秋的人。他和我记忆中那个黄黄瘦瘦的小男孩很不一样了。长高了很多，瘦是挺瘦，但是白了很多。笑起来虎牙尖尖的，眼睛弯成月牙。

军训一个月结束，班长提议玩游戏来再好好认识一下。所有人围坐一圈，从他开始介绍自己，然后问问旁边的人一个问题，旁边的人如实回答后再问下一个人，以此类推。班长特别强调问题种类不限，大家都发出了然的唏嘘声。

我坐在顾千秋旁边。我听见笑闹声浪潮般由远推近。已经问到顾千秋了。

“单身吗？”两边的人开始起哄。

我看向顾千秋。他很羞涩的笑了一下，“有女朋友了。”顾千秋的声音钻进耳朵，周围的人哗啦一下鼓起了掌，还有吹口哨的，嚷嚷班草有主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等到同学们稍稍安静，他转向我。

我眨巴眨巴眼。操场上尘土太多了。

“程真，不是梦想成真的成真，是禾口王程。”我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