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上尘
思有邪:后悔药如果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1.
当今天最后一位咨询者走进来,我眼前顿然一亮。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白瓷般的面庞透着一股奇异的光彩,一双眼灵气逼人,尤其眉间那粒夺目的朱色美人痣,更是为她凭添几分妖媚。
“你好。”我起身以示欢迎,伸手示意她坐下。
然而,她却并不像其他心理咨询者般急于落座倾诉,反而静静立在那里,不慌不忙将咨询室环视一番,再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才似乎终于找到了眼睛的归属,就此肆无忌惮地死死盯着我。
“你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她莞尔一笑,眼角一丝苦涩瞬间而逝。
我挑挑眉:“是吗?什么时候?不如坐下慢慢说。”
她轻轻拢了下裙摆,随意坐下:“有烟吗?”
“抱歉,我不抽烟。”我耸耸肩,“而且……咨询室里也不能抽烟。”
她双目露出惊异之色:“这倒是怪事,你居然不抽烟。”
我不禁好笑:“没有法律规定男人都得抽烟吧?”
她笑着点点头:“看来还是不一样的。”
“哦?”我敏感地察觉出她的神经质,装作不经意地想要顺势开启谈话治疗,“你刚才说我和那时候一模一样,莫非你从前见过我?”
她摇摇头,轻叹口气:“不是从前……你不会明白的。”
“那就说点我能明白的好了。”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干脆直接切入主题,“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困惑吗?”
“困惑?算是吧。”她神色阴晴不定,“实际上我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那么,你是来……”
“我只是为了看看你!”
“看我?”
“对,我……想你了!”
2.
这个有些古怪的女人叫白筱,不过话说回来,能来找我做心理咨询的,又有几个不古怪?毕竟身为全市知名心理咨询师的我,一个小时的咨询费是如此昂贵,谁又会和钱有仇?
白筱此行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倒不是因为她长相美艳,更不是因为她说了些“想我”之类的鬼话,而是由于她不仅在一个小时的咨询中,只是沉默不语地盯着我看,之后还拒绝付咨询费!
“她们说要我付钱给你。”被前台小梅重新带回我面前的白筱神情坦然,仿佛付钱给我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白小姐。”我示意小梅先退下,“如果您对我的咨询有什么不满,请明确告知,只要在合理范畴内,我们可以考虑免除您的咨询费。”
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我略一沉吟又补充道:“从白小姐今天的沉默来看,可能还没有对我建立信任,既然您觉得不满意……”
“不,我很满意。”白筱毫不迟疑地打断我,“能再见到你已经很好了,只是……我现在真的没钱!”
听说过吃霸王餐的,还没听说过看霸王病的,今天可是我人生第一遭被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给硬生生“霸王”了。
“哦?”我眉间一冷,“白小姐的笑话可不怎么有趣。如果您今天手头比较紧张,我也不便勉强,不过在费用未结清之前,您暂时没有我们咨询室的预约资格。”
“哦?”白筱双眉一挑,那颗朱砂痣也随之一蹙,“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钱就不能再来看你了?”
我礼貌而疏离地点点头:“您可以这么理解。”
“吴峥。”白筱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爱财的本性还是一点没变。”
3.
作为心理医生,我对自己的心智水平和记忆能力极有信心。这个口口声声与我十分熟捻的白筱,绝对不是我认识的人,我甚至可以肯定自己压根没见过她。
白筱的古怪言行恰好说明她的确存在心理疾病,就她的表现我初步分析属于“臆想症”的类型。她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却又能只身一人来做心理咨询,着实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坦白说,白筱的臆想症表现如此典型,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研究对象,即使不收咨询费也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只是可惜,她一连几日都没再出现,我心底不免有些遗憾,莫非她真的没有钱?
“吴峥!”一周后的黄昏,我正在整理一天的文档病历,白筱却笑吟吟推门而入。
一脸慌乱与无奈的小梅紧随其后,委屈地对我解释:“吴医师,我实在拦不住她……”
“这次我有钱!”白筱不满地白了她一眼,“等会儿就把上次欠你的账还上!”
“白小姐。”我心底莫名泛出一阵愉悦,“今天可不是钱的事,一来您没有预约,二来我们已经下班了。”
白筱神情有些黯然,自语般喃喃,“这里真不好,每次见你还需要预约,麻烦。”
她的模样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令我心头怦然一动,不禁脱口道:“白小姐,如果愿意的话我今天就加班为你做一次咨询,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真的?”白筱的眼中腾起两簇悦动的欣喜,“不用加班,我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4.
在饭桌上给患者做心理咨询已经很古怪了,而此刻我居然要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试图探寻面前这个大口喝着啤酒的女人那隐秘的内心世界,这简直就是一种讽刺。我在心底为自己这一“加班”计划的流产默哀了几秒,干脆转而欣赏她酣畅淋漓的吃态。
“这家火锅店的味道还是那么好。”白筱啧啧称赞。
“看样子白小姐对这家店很熟悉,您常来?”我试图切入话题,虽明知这样做效果甚微,却依然希望能够对她能多几分了解。
白筱头也不抬地将一只虾夹进蘸碟,有些伤感地幽幽自嘲:“这么贵的火锅店我怎么可能常来?我对这味道记忆深刻不是因为熟悉,而是因为陪我来的人要我记住这家火锅的味道,他说自己以后一定要挣很多钱,那时天天带我来这家店,看看味道是不是还这么好!”
我捕捉到她有几丝游离的忧伤,便顺着她的话问:“后来呢?他失约了?”
白筱轻轻摇了摇头,额前几根发丝随之轻摆:“不,他从不失约……我们终究还是来了。”
“那么,”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调侃,“你们的鉴定结果如何?”
“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白筱放下筷子望着我,眉间痣鲜亮夺目,“吴峥,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这家火锅店的味道变了吗?”
我略微有些尴尬:“很抱歉白小姐,我第一次来这家店,没法帮您鉴定。”
“第一次来……”她口中喃喃自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是的。”我为自己无法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感到有些遗憾,“我在国外读大学时得了慢性胃炎,很多年都不吃火锅。”
白筱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淡去,她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嘴角浮上一丝苦笑:“不一样,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火锅?”
“不止火锅,还有你,和这里的整个世界!”
思有邪:后悔药5.
说实在的,这个白筱言谈举止透着股灵气,思维也清晰有条理,表面上真看不出是个臆想症患者。
我略微感到有些遗憾,干咳一下:“白小姐刚才说这里的世界,难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
白筱默默地摇摇头。
“有意思。那么白小姐来自哪个星球呢?”我故意玩笑般调侃。
白筱诧异地看看我,嘴角露出一抹嘲笑:“吴峥,来找你之前我就猜到你恐怕不会相信我,现在看来你不止不信,还把我当成了精神病。”
这个白筱实在太犀利,我一时尴尬无语。
“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和你计较。”白筱仰脖灌下一杯啤酒,“能再见到你就很好。”
“白小姐为什么总是和我很熟悉的样子?为什么说来这里是为了再见到我?”我决定将疑惑抛出去,由她解答。
“何止是熟悉?”白筱眼角含笑,“今年中秋就是咱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
我惊得目瞪口呆: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她的臆想症居然走火入魔到如此地步。
然而她对我的惊异却视而不见,酒精似乎将她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你属龙,阴历八月十五是你的生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十年前你生日那天,结婚日期也选在了这一天……”
我的确属龙,中秋节也的确是我的生日,这些资料极易得到,并不能证明什么,反而令我产生一种被窥探隐私的反感。
“白小姐?”我语气里已明显有些不快,“我并不认为私下探听他人隐私是一件光彩的事。”
白筱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你小学和中学读的都是方塘县实验学校,巧的是一直都在二班;你只用橘子味道的洗发水,喜欢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你怕狗,左肩有一块马蹄形的伤疤,是五岁时被邻居的大黑狗咬伤的……”
“够了!”我大喝一声,她口中细数的事实令我泛起阵阵寒意:“不管白小姐出于什么目的去探听这些,我都难以接受你这样无礼的举动,恕我难以奉陪!”
尽管有失风度,我还是扬长而去。
6.
一夜多梦,梦中全是白筱。梦里的她不是用凄切的目光无助的望着我,就是向我伸出手哀怨的寻求帮助。看来昨天的愤然离去,反而使我在我心底对她增添了不少负疚感。不知她昨天是否安全到家,毕竟她只是一个单身女子,何况还是一个被酒精迷醉了的美女。
我开始为昨天的冲动懊悔无比,心里盘算着去咨询室查询她的联系方式,问候一下安好。
当我刚出现在咨询室,小梅就神色慌张地告诉我:警察局已经往咨询室打了数次电话,通知我立刻前往警局一趟。
“什么事?”
“说是有个女人昨晚被送到警局,请你去……认领一下。”小梅目光闪烁,好像为不小心窥到我的隐私而颇为尴尬。
我苦笑不得:我好好一枚单身贵族狗,匆匆忙忙活了三十年,连谈场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会突然间钻出个女人让我认领?十有八九搞错了吧……等等,昨晚,天哪,该不会是那个白筱吧?
我匆忙将刚刚脱下的外套罩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小梅取消今天一切预约,暂停营业。
当我忐忑不安的赶到警局,果然看见白筱正惶然无措地坐在角落里。
“怎么回事?”我气恼的语气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心疼。
“吴峥……”白筱低声唤了一下,脸上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羞赧。
“她昨晚在火锅店喝醉了,又找不到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店主只得送到警局来。”一名模样清秀的小女警替白筱回答,“我们从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联系方式,只得等她苏醒。结果她古里古怪的,醒来后不仅拒绝回答我们任何问题,还说她只认得您,只回答您的问题,我们这才打电话通知您。吴医师,您认识她吗?”
我心头莫名一暖:“对,我认识。她是我的客户……不,朋友。”
白筱的眼里有亮光闪过,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
办完保释手续我感到精疲力尽,小女警拿着我写的保释证明不断感叹:“真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精神有问题,真是可惜。”
我苦笑一下,走向白筱:“好了,咱们走!”
她低着头似乎有几分愧疚,一言不发跟在我身后。
上了车,她忽地低声道:“吴峥,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再喝那么多酒的,我错了。”
我知道她又开始犯糊涂,也只得顺势说:“喝酒伤身,女孩子还是不要贪杯的好。”
“这句话,和你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她喏喏低语。
“白筱,你现在需要抓紧时间治疗,不能总这样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她的模样令我又心疼又生气。
“现实?虚幻?吴峥,你认为我说的全是假话?那么你以为自己就能够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算了!”我不想和她争辩下去,“我先送你回家。你住哪里?”
“我在这里没有家。”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地方住!”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的家人呢?”
“我是孤儿。”
“朋友呢?或者……去找那个陪你吃火锅的人?”
她一眼不眨地望着我:“那个人就是你啊,我在这里只有你!”
7.
我最终只能将白筱带回咨询室。
“你现在过得真不错。”白筱坐在椅子上,显得十分疲惫,“有体面的工作,受人尊敬的地位,丰厚的收入。你在那里想要的一切,在这里全都拥有了。本来是该为你高兴的,可是我却有些难过。”
“哦?为什么?”
“因为在你的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我。”一滴泪从白筱眼中滚落,竟令我一阵心痛。
“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好奇,对我所说的话也未必相信。”她的神色有些黯然,“不如对我施行视觉催眠,你亲自看看我的记忆里究竟有没有你,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所谓“视觉催眠”就是在传统催眠的基础上,将被催眠者潜意识中呈现的画面转化成电磁波,再将电磁波在屏幕上还原成图像,这样就可以让观察者共享被试者的深层记忆。
但由于这种方法涉及隐私和人权问题,所以暂时还未获得公开使用权,只在业内人士和志愿者里小范围试用过,尚未被正式列为心理咨询项目,看来这个白筱知道的还真不少。
“虽然我了解你的过去,可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却是陌生的,我自然要花一番功夫去了解与现在的你相关的事。”白筱嘴角露出一丝苦涩。
想起她上次细数我各种隐私,原来一切果然是她精心调查的结果,一种不快又开始在心头潜滋暗长。
“吴峥,上次说的那些事并不是我去调查你隐私知道的,而是真实存在于我的记忆里。”白筱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抿出一丝苦笑,“试试你的催眠,你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8.
疲惫很快令她的意识沦陷,此刻的她如一个纯净的婴儿般睡得香甜。
我静候在一旁,一眼不眨地盯着脑电波转换仪的屏幕。
“白筱……”我轻声呼唤。
她静静地躺着,并没有回答,然而屏幕上的雪花点却开始消散,一个模糊的图像渐渐显现,那是白筱的身影。
“想想你的童年。”一个人在精神上的任何疾病,几乎都是和自己童年时的经历有关,因此回溯童年期是必不可少的。
屏幕上的画面转换到了一个江南小镇,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好熟悉的画面,这不正是我的家乡吗,怎么会出现在白筱的记忆中?莫非我们竟然是同乡,而她也正是基于这一共通点才把我当做了臆想对象?
白筱的记忆把我带到家乡的一个儿童福利院,众多孩子里我一眼便认出了白筱,那醒目的眉间痣在阳光下将她衬得无比可爱。
画面中的她大约八九岁的样子,正在葡萄架下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带着一对夫妇来到白筱面前,夫妇俩似乎很喜欢白筱,问了她很多问题,还不时抚摸她的小脸。
这对夫妇收养了白筱,后来她像所有正常孩子一样去学校读书,我惊奇地发现,白筱居然和我读的是同一所学校,只不过比我低了六级。
目前看来,白筱的记忆和童年都称得上正常,她虽然曾经是孤儿,但终究有了一个家,而其养父母也没有虐待她的情形。她的学校生活很正常,奖状贴满了自己小小的房间,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有童年阴影的模样。
画面中唯一令我感到奇怪的,就是白筱的养父母,不知为何他们总令我感到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既然她一再说我和他相识数年,更结为夫妻,那么不如试着找出那个关键的“我”。
我轻声问道:“白筱,你是怎么认识……吴峥的?”
屏幕上的画面模糊起来,似乎她正在回忆着什么,渐渐地画面又回到了那个小镇……
9.
“看到我的记忆了吗?”刚刚醒来的白筱一脸迫切,“我们是认识的,对吧?”
“白小姐。”我用故作平静的语气竭力掩饰内心的惊诧,“我的确在你的记忆中看到了……我,那个人从少年时就和你相识。他常去福利院看你,送给你廉价却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带你去吃那家昂贵的火锅,你们恋爱、结婚……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因为人有能力重塑自己的记忆。尽管我不知道你究竟出于什么原因重塑了自己的记忆,但却必须告诉你:这些都不是真的!因为作为当事人的我并没有和你相识的任何记忆。”
“吴峥……”白筱的声音哽咽中带着几分绝望,“那么,你还记得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遇到过什么事吗?”
我心头一凛:“自然记得,但那和你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记忆中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白筱眼中泛着泪光,尽管我不愿提起,却更不忍令她失望,只得缓缓说了起来……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格外兴奋。昨天接到校领导通知:学校推荐我去参加出国做公费交换生的面试。今天审核团的老师将会和我们三名候选人进行一次关键性的面谈,并从中择优选取一人。
对于家境贫寒的我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而校长也坦言:三名候选人中,我在学习成绩和个人能力等各方面都更有优势,此行可以说是势在必得。这一切怎能不令我激动?
当我坐上开往市区的公交车,望着晃来荡去的嘈杂人群,心中蓦然腾起一股优越感:可怜而忙碌的小镇人,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将过上优于你们千倍万倍的生活!
正当我踌躇满志地扫视人群时,却意外发现一个背对我的小女孩,正将纤细的手伸进她前面一位大爷的衣兜。大爷一手紧抓椅背,另一手则高举着握住吊环,宽大的外套随之翘起。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一只小手已经伸进自己的口袋。
我正想高声呵斥,却不料一个中年妇女从旁闪过,挡住我的视线,同时回转头来警告般地狠狠瞪了我一眼。
她居然有同伙。我心头一惊,却又不甘心任由她们作恶,正犹豫间,耳旁响起一个男人故意压低的声音:“别多事!”扭头看去,一个男人正凶相毕露地盯着我,他手中的匕首在晨曦中泛着寒光。
我的勇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尽管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勇敢地站出来大喝一声,但想想摆在自己面前那唾手可得的机遇,想想自己今后无限光明的前景,终究还是退缩了。
望着那三个人得手后扬长而去,望着那个丢了看病钱的大爷痛哭流涕,望着大家真诚的安慰和微薄的捐赠,我第一次感受到良心上的巨大愧疚……
思有邪:后悔药10.
“原来如此……”白筱梦呓般自语,“所以在这个世界里,你根本不认识我……”
“白小姐。”我打断她的呓语,“你在记忆里完全扭曲了一切,重构了一个新的世界。我看见在你的记忆里,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孩做出了相反的选择……看来你心里的那个人比我勇敢多了。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当时居然也在那辆车上。”
“吴峥。”白筱轻吁一口气,“尽管你不相信,我还是想要告诉你:那个男孩千真万确就是你!”
“那天,你没有屈服于他们的威胁,而是勇敢地抓住了那个行窃的小女孩------就是我。我其实好害怕,那时我刚开始行窃不久,尽管我并不想这么做,却又不敢违抗养父母的命令。你抓了我,其实是救了我,我的养父母因此受到警察的通缉,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虽然又回到了福利院,却不必再做这些不光彩的事,实在是十分幸运。”
白筱喝了一口水,接着道:“可是你却因此耽误了面试。等你从警局赶到市区,审核团已经离开了,无论你怎么向校方苦苦哀求也无法挽回这一切,你永远失去了做交换生的资格。心灰意冷的你,成绩一落千丈,高中毕业后没有再继续读大学。尽管如此,你却说自己从没后悔过,因为你和我因此而相识。高中毕业后,你拒绝了去外地的机会,而是留在方塘四处打零工,为的就是常常来福利院看我。
我们在无数个共同度过的日子里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在我年满十八岁离开福利院后,便正式成为你的女朋友,我们仿佛生来就该在一起。二十二岁,我们结了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却又幸福无比。”
我目瞪口呆地听白筱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说的这一切再结合催眠中看到的记忆,的确是一段毫无瑕疵的完整人生,一个人怎么能将虚构的世界讲得如此真实?
我有些焦虑地咽了下口水:“后来呢?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里了?”
“后来,你出了意外。”她仿佛被触痛了内心的伤疤,“我常常取笑你贪财,因为你总想多挣些钱,让我过上舒适的生活。后来你在别人的怂恿下找到了一条发财的捷径,却不料竟是为一帮不法分子做黑市交易。嫉恶如仇的你自然无法接受,本想一走了之却受到威胁,不甘受胁迫的你与对方发生激烈的争执,竟被……杀了……”
11.
“白小姐。”我望着在一旁抽泣的白筱,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可是你瞧我并没有死,这足以说明你记忆中的人根本不是我,你记忆里的世界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是的,你并没有死。”白筱苦笑着,“可是他却千真万确死了。我之所以吃下后悔药,就是想要回到他去做那笔生意之前,想要阻止他……”
“白小姐,你说什么?后悔药?”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筱打开随身的小包,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药盒,里面有几枚粉色的药粒散发着诡异的暗光。
“这就是后悔药。”白筱将药盒递过来,“吃了它,可以回到你人生中感到无比后悔的特定时间,做出不同的选择。然而我后来才发现:自己虽然回到了想去的时间,却莫名进入了另一个平行空间。这里的你是另一个你,这个你有另一番人生,另一段记忆,你不再是我的吴峥。”
白筱看上去无比伤感,我竟也有些瞬间的迷惑:她说的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冒昧问一下:这所谓的后悔药又是怎么得来的?总不可能是从药店买的吧?”我试图用调侃的语气打破这尴尬的感伤。
“是你给我的。”
“什么?你是指死去的那个男人?”
“不。”白筱摇摇头,“是第三个你。他说自己来自另一个空间,你我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搞什么鬼?”我忽然感到头疼。
“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在我为吴峥的死消沉颓废的日子里,他突然出现了,他看上去比现在的你苍老许多,但我坚信那就是你。他告诉我,人的每一次选择都可能会让自己拥有不同的人生,而他则是你漫漫人生中一次选择的结果,是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发明了后悔药,此后就在各个平行空间穿梭,试图找到自己最完美的人生……”
“你凭什么相信一个陌生人的鬼话?”我越来越难以理解眼前这个女人。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啊!”她眨动着大眼睛,红色的朱砂痣美艳动人,“无论是哪一个你,我都相信。”
我心底莫名有一丝感动: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我如此无条件的信任,那个男人可真幸运,他真的是我吗?
“白筱。”我声音有丝沙哑,“假如一切如你所说,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呢?继续等我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一切吗?”
白筱近乎绝望地摇摇头:“我要走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这里的你没有和我在一起的任何记忆,对你来说我根本是不存在的。也许,我真的来错了地方……”
“你要去哪?”我脱口而出,这过分的担心令我自己也感到意外,“回方塘镇吗?”
“也许吧,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找到属于我的吴峥……”白筱拿起桌上的药盒,取出一粒粉色药片咽下,“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尽管只是另一个你。”
12.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白筱,然而这个女人却给我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令我日夜思念无法释怀。
后来,我去了一趟方塘镇,这古老的小镇似乎亘古不变,依然是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找到了白筱记忆中那家福利院,以做心理调研的名义顺利拿到了十多年前的档案。那里果然有一个名叫白筱的女孩子被人收养,但是却并没有再回到福利院。
我请户籍管理处的同学老李帮我查找白筱,我不顾一切地想找到她,无比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终于,我在一大堆名字里找到了“白筱”,她的照片在陈旧的档案里依然散发着迷人的光彩,只是照片上大大的“死亡”印戳深深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不久前她还来找我做过心理咨询……”我被这一切惊呆了。
“吴峥,你开什么玩笑?”老李嘟囔着,“这女人三年前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我声音颤抖。
“说来话长。三年前严打,警察破获了一起盗窃案,顺藤摸瓜把贼窝端了,这女人竟然是重要家族案犯之一,真是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是个贼。可惜啊……”
“那也不至于死啊!”
“原本只判了五年,谁知这女的个性极强,还没入狱居然就自杀了……”
老李还在啧啧感叹,我却只觉天旋地转:“死了?三年前?我见到的她究竟是鬼魂,还是真的像她所说来自另一个世界,是另一个她?这怎么可能?”
我焦虑不安地将手揣进衣兜,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后悔药。莫非这一切都是真的?
13.
如果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当我的目光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时,心底涌起的暖意令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
那个小女孩身形瘦弱,细细的马尾在脑后高高束起,一只纤细的小手正紧紧抓着椅背,另一只则带着些微颤抖企图伸向他人的口袋……
“白筱!”我毫不迟疑地走过去,握住她那只彷徨无措的小手,微笑着说,“还以为你忘了今天要陪我面试,原来是在这里等我。”
白筱似乎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中意外的欣喜映得额间那粒朱砂熠熠生辉:“怎么会忘?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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