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水人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杨小二已经支好了摊子，不多时，第一个顾客就来了。

“您真早啊，第一个来登山的呢，”

客人喝着热乎乎的茶水，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走的时候，给的茶水钱多了那么一些。

“嘿嘿，要说早，我可是半夜就起来了呢。”

收起钱的杨小二得意地想着。

爬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杨小二也忙碌起来，但每次短暂的间隙，他总会抬起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大山，他在山脚下卖水卖了快二十年了，可还一次没看到过山顶呢。那云总是那么的翻涌不息，却从不漏出一丝缝隙。嘿，别说自己，就算这些爬山的人，也没人看到过吧。

就说这几个边喝茶水边高谈阔论的人吧，一副不登顶誓不罢休的气概，但杨小二敢打赌，他们是退下来最快的，不用半天，他们就会灰头土脸，气喘吁吁地爬下来，最逞强的那个说不定还是被抬下来的。

说着恭维的话，杨小二接过打赏的钱，望着远去的背影，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要说来爬山的人，杨小二还是挺尊敬有些老者的，那些胡须花白，身材未必依旧挺拔的老人，有的甚至还是拄着拐杖来的，很快就会被那些年轻力壮的人拉在后面，可望着那双眼睛，杨小二就知道，最后爬得更高的，往往是后面的老者。

还有那些小孩子，杨小二最喜欢小孩子了，最大的原因是无论上山还是下山，无论登到了山腰还是山脚不远的地方，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光彩。

“对，对不住……”

杨小二手忙脚乱地擦着洒出来的茶水，偷偷瞟了眼坐在那里的年轻的女人，又赶紧低下头。

可不是俺没见识，俺在这儿卖茶水，见过的女人多了，她还未必比村东头老李家的二丫头俊呢，额，好吧，是漂亮那么一点儿。在心里和村里最俊的姑娘比较后，偷偷的得出结论。

借着添水的当儿，杨小二又瞄了一眼，你可别想多了，俺妈已经托人去二丫头家提亲了，要知道卖茶水的杨小二在村里，走路也是头仰着的。可杨小二就想多看那双眼睛一眼，因为那里面有种东西，是二丫头眼里从来没有过的，让他有些渴望接近，又，又有点儿害怕，怎么说呢，好像前面有堵墙，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杨小二有点儿担心地望着消失在远处的有些单薄的身影，这样的眼神儿，杨小二见过几次，可有一次，那个女孩子就是被人从山上抬下来的啊。

一阵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杨小二的思绪，杨小二看到自己最讨厌看到的一种人，在难听的吹吹打打声中，在一群人的前后簇拥下，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一步三晃地来到山脚下，刚一站着，旁边立刻有人搬来一把舒服的大椅子，一顿折腾后，又吹吹打打地上山了。这不是来爬山的，是来游山玩水的，山不山顶的，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当然，他们也不会光顾杨小二的茶水摊，这可不是讨厌的主要原因。

太阳快落山了。

忙了一天的杨小二看着人渐渐少了，准备收摊了，这时，从山上下来一个人，显得与众不同，器宇轩昂地走在山路上，仿佛那上面铺了层红地毯。

来到茶水摊上，茶水还没喝进嘴里，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山上壮丽的景色，时不时地吟唱出几句动人的诗歌，旁边也总少不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听者，听得连茶水也不喝了。终于讲得口干了，趁着喝水的间隙，旁边的人赶紧小心地问问，那您一定是登顶了吧。那人微微一笑，又喝了口茶水。

等这些人喝够了，天已经黑了，杨小二边收拾边回忆起以前的自己，第一次碰到这种人真把他激动坏了，这可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爬到山顶了，最后连茶水钱都忘了收了，可时间长了，杨小二慢慢品出味儿了，这登顶的人不同的人每次都讲得不一样，可又都有那么点儿一样，似乎，都像那山上的云，遮挡得那山总也看不清，最后，杨小二终于明白了，或许他们发现了条捷径，或许是个从未有人发现的小山峰，总之，他们有了些可以吹嘘的东西，至于是不是真的山顶，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在黑乎乎的小路上往回走着，杨小二仔细回忆着，到底有没有人爬到了山顶呢，没有！杨小二肯定地点点头，随后又有些迟疑地摇摇头，好像，有那么一个人……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登山的人很少，杨小二都准备提前收摊了，远处步履蹒跚地来了一个人，吓了杨小二一跳，他可第一次看到有乞丐来爬山的。仔细一看，又不大像。身上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可看得出样式质地很不错，再说这天穿有点儿单薄了，那人走到近前，却没坐下来，站在那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杨小二可是个好心人，反正也没客人，他拉着那人坐下，给沏好了茶水，刚放到桌子上，那人不管烫不烫，立刻捧起茶壶喝起来。一口气喝完，长长出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走来的吧。”

看着桌子下面那双已经破烂的鞋子，杨小宝觉得挺不是滋味，赶紧把所有的茶点都端了出来，请那人吃，最后，还一咬牙，把自己的多带的件皮袄给那人披上。

看着那件还挺新的皮袄，杨小二又有些舍不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大方了。可已经穿身上了，索性就大方到底吧，他等着那人感激地向自己表达谢意，推辞一番，那样儿大概会好受些。可那人就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盯着杨小二，突然大笑起来，明明应该是开心的笑可却让杨小二听得有些发毛，好像严冬半夜里山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那人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上山了，一会儿就没影了，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似的。杨小二愤愤地嘟哝着，白眼狼，东西都给白眼狼吃了，可一想到那人的眼睛，又有点人发毛，杨小二胆子小，可没见过狼，可他觉得狼的眼睛就应该是那样子的，直勾勾的盯着你，就算不吃你也够吓人的了，那人的样子，无论前面有什么拦着，他都会扑上去，咬一口吧。

那天真把杨小二冻得够呛，可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没看到那人下山。第二天一大早，杨小二又赶紧来到山脚下，可再也没见过他。

有些人总来爬山，也就和杨小二熟悉了，喝茶的时候总找他说说话，有个老者，身体挺拔得像山上的苍松，和杨小二很谈得来，有一次，老人无意中提起，一次爬山中遇到风雪，他已经爬得很高了，他准备下山的时候，抬头向山上望了一眼，隐约看到个人影，似乎正向上爬着，他大喊着让那人回来，可风雪太大，很快就看不见了，他思量再三，叹了口气，还是下山了。杨小二手一抖，茶壶摔在了地上，茶水淌了一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老人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遇到的那个人，他望着已经隐藏在云中的山顶，他，已经站在了山顶了吗，一阵狂风吹过，云层一阵翻腾，隐约间，杨小二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每次想起那个人，杨小二都觉得有些难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想钻出来，他突然又想到赵小五了，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赵小五当年和他一起到山脚下卖茶水，有一天，突然他神神秘秘地告诉杨小二，他，也要去爬山，那眼睛亮亮的，在黑夜的小路上都看得清清楚楚。结果，第二天他就没来卖茶水，以后再也没见过他。

杨小二觉得背后就有双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是小五的，又像那个人的，还有些像那个女孩子的，总之，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张嘴，就有什么从嘴里蹦出来，杨小二差点儿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一抬头，远处依稀能看到家里的灯火了，他顿时放了心，快步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