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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太大了，车子好不容易七绕八拐地走完了盘山公路，这才上了原。太阳好像是睡醒了似的，这会脸也红起来了，雾气在渐渐消散，公路两旁的麦田、果树都能看的清楚一些了，车子也快了起来。当车子走到村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下了车。两名嗦呐匠在前边边走边吹，领着后边运送棺材的车和一行人绕过村子朝坟地走去。
嗦呐声一响起，小山村顿时不再寂静。许多大人和小孩都随着声音跟了过来，村民们拿起自己的铁锨也聚了过来，人群越聚越多，组成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长队。其实前一天晚上，村委会的喇叭上就发出过通知，希望今天上午全体村民能带上铁锨参加张春雨的下葬仪式，给她埋一抔土，送她最后一程。
家里人也提前把这事通知了所有的亲戚，能来的基本上都来了，连远在铜川退休养老的大伯也赶了回来，这会他头上戴着孝弯着腰跟在队伍里，一脸凝重，若有所思的样子。我长了这么大并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几次面，其实他的孩子和阿毛姑姑也是一般大，他这个当大哥的都够得上给这个小妹当父亲的年龄了。所以，遇上这样的事情，不难理解他此时的心情，真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意思。
紧跟在嗦呐匠后边的是我一位表哥，他端着一盘我从小就没看懂过有什么讲究的食物，花花绿绿的。这种东西在老家习俗里，只有每逢谁家死了人过白事的时候，才做出来摆放在灵堂里的，等到下葬那天端着放进墓穴里。
再后边是钟卿领着儿子，钟鸣此时还不到十岁。钟卿神情严肃，看起来很憔悴很疲惫的样子，想必这几天没有睡过好觉，这个男人此刻没有了五年前我见到他时的容光焕发。小孩显得哭累了的样子，胖嘟嘟的圆脸上还能看到泪痕。一只手放在爸爸手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缠着白色纸条的柳棍，这是家里人提前准备的，我们几个做孝子的晚辈手里都有。唉，我不知道在他不到十岁的幼小心灵里，对于死亡这件事是怎么理解的，从此就要过没有亲妈的生活了。
此刻，雾气已完全消散，远处沟底的河流尽收眼底，结了冰白花花的像一条蛇。这座土山沟，一到冬季就格外萧条，没有了夏日里的生机。一眼望去时常看不到个人影，光秃秃的黄土裸露在外边仿佛是在哭泣。哀怨的嗦呐声响起，惊地远处树枝上的麻雀落荒而逃，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让人不自觉地悲从心来。
葬礼在一段重复了无数遍的哀乐中举行先是下葬，然后村上领导讲话，最后是所有亲朋好友上前祭拜缅怀。
当棺材放进墓穴，村民们拿着铁锨往里边埋土的一刹那，钟鸣突然大哭起来，他喊道“不要埋我妈妈，我要妈妈……”一旁的钟卿流着泪，一把把孩子拉进自己怀里。看到这场面，所有人都默默地抹着泪。没妈的孩子最容易惹人怜爱，更何况是在就要天人永别的眼下。常言道“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此为人生三大悲事。眼前这父子俩一个丧母一个丧妻，别忘了，还有个尚不清楚人间故事的婴孩钟灵，任凭谁看了都难过。
不多时，一座小土丘拔地而起。从此她进入了大地母亲的怀抱，在故乡的土地里长久安眠。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仁厚黑暗的地母啊，愿在你的怀里永安她的灵魂。”我也衷心表达这样的愿望。
接下来是村支书讲话，老支书一身黑色棉服，拿着一篇几页纸的演讲稿站在那里哆哆嗦嗦，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为这个年轻女人过度伤心，还有可能是天太冷，但他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他凭着自己的记忆，从当年那个还没有离家出走的少女阿毛讲起，南下打拼事业，又讲到阿毛为村上资助修小学的事情，很明显中间断了的十年是他凭着自己的想象和道听途说补上的。但他的描述没有大问题，尤其是捐建小学那一段是他描述的重点。
最后，到了该亲友们轮流上前祭拜的时刻了。钟卿还是拉着孩子一只手，站在墓堆旁，所有人上前在坟头站定，然后三鞠躬，钟鸣连同我们这些孝子也同样鞠躬回敬。钟卿看着这些人，有些他当年干铸锅营生的时候就见过，有的则从未见过。这些人当年都明里暗里骂过他这个河南蛋，如今再在这样的场合相见，四目相望，也是无限感慨吧。
那天基本上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来为这个离家许多年的本村姑娘送行，也算是感谢她为家乡教育做出贡献的方式。二伯和父亲实现担心别人笑话，看来是多余的。阿毛姑姑生前没有尽孝，此时终于可以长眠父母膝下了。在另一个世界，他们这会应该团聚了吧？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想起了臧克家这句诗。许多年后，如果春雨小学还屹立不倒，无论多少人看到，还是会想起是曾经有个叫张春雨的人，是她建了这座小学。
春雨小学也成了她的不朽丰碑，是这座丰碑，让无数儿童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成长。于是，成全了一时，成就了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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