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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枉过正 红披风,黑披风,红黑披风。

矫枉过正 红披风,黑披风,红黑披风。

作者: 粯子粥灌灌 | 来源:发表于2021-04-29 06:52 被阅读0次

十月上旬是佘家庄一年里较为清闲的时候。地里头麦子刚落了种,杂草还没从新翻的泥土里钻出来。除了金寨河永不停歇的流水和仁钰作坊大灶上的袅袅蒸汽,其他总归是一片平静。

十多里外鸿桥镇上的说书先生穿着靛蓝色长大褂进了庄,径直奔了村中央。仁钰娘算准日子吩咐伙计腾了床铺,清了院中杂物。

太阳才从檐角露了半张脸,大院里已是乌泱泱人头攒动。先生鸡窝里取一枚热和的鲜蛋开了嗓,过板石桌面上落了声响“啪”,“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自从仁钰家满了三岁的宝贝儿子家秉,某一天爬上供台叨了几句《满江红》,这每年十月佘家庄大户头凑份子的书场便从祠堂挪了地,食宿花费也由仁钰一应包了圆。先生乐得个便利,一部《说岳全传》愣是两年也没讲完……

眨眼间家秉5岁了,左右绸带梳两个小髻子,肤白唇红,粉嘟嘟似年画上的招财童子,甚是招人怜爱。仁钰娘更是当心肝尖儿的宠着,不肯有一丝委屈。

平日里皮得过分,还没等仁钰婆娘落了巴掌,老太太便一把护住,颠双小脚抱上山车就闹着要回娘家;若是仁钰口气重了些,他娘手里头一柺杖下去,小腿肚子都得青上好几天……

进了腊月,正是油作坊里最忙的时候。天月港的煤驳船收了帆靠在岸边有几天了,船老大五十开外,皮肤黝黑得能照见人影,一口大龅牙把个下唇边子咬扣进去半公分,半挽了袖口露出来满是肉疙瘩的小臂恰似一对狼牙棒。

小家秉仰起头,围着打起了转,“呔,前面可是吉青(《说岳全传》里一武将)?”

船老大咧开嘴,一溜边儿的齿痕在下唇边着了道弧,“你是何人?”

“吾乃汤阴岳鹏举……”

作坊里“哄”的一下笑开了,家秉素来是不喜欢作坊里这些带着“蛮腔”的笑。他无端觉得这笑声里藏了不屑、匿了嘲讽、隐了不驯,远不如佘家庄里的质朴、亲切、和顺……

披风是红色的,立领口黄缎子滚边,素梅吐金蕊盘了袖口,下摆宝蓝的绢花儿镶上一圈。仁钰娘的这点手工远近出了名,年轻时一绣框里大小十八尾金鲤,连游尾银须都各有姿态。

如今上了年岁,眼神精力大不如从前,门襟压上两道白兔儿毛就赶了好几个黄昏。罢了手,给心肝尖儿披上,上下左右打量得仔细,总还算得是个满意,“乖乖,这回当真是个小岳鹏举哩!”

西北风吹得急,众娃儿冻得牙缝里倒吸凉气,有抵不住的转了身要走。家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金兀术,哪里跑!”

这边双脚轮番儿跺着地面,“冷很凶(很),(回)家去!”

“作坊里上了汽,热得要打膊(赤膊),带你们作坊里玩去!”

“蛮子们不让本地人进哩!”

“今儿个码头上出油,作坊里剩下个驼背的,管不住咱!”

北边背阴的的后墙壁高开了百叶窗,沿墙根儿两排大油缸。灶上的竹甑子热浪滚滚,作坊里湿润温暖。透过浓浓雾气,看着门外被拦截的伙伴儿一个个转了身,家秉一张白净的小脸儿涨得通红,从未有过的懊恼和羞愧堵住心口。他手脚并用爬到缸盖上撒着泼打了滚儿,从东碾到西、再从西碾到东。只几个回合,油渍儿沾得满头满脸,一件红披风瞬间就成了黑披风……

匆忙赶来的仁钰气得脸上一片铁青,胳膊下一把夹住往外拖。这着了地的小腿儿好一番折腾,愣是把一堆油渣料蹬了个满屋子开花,“他一个驼背的蛮子,成天捧个缸子闲瞅的,怎就禁了我家的门……”

祠堂的朱红大门从里面被死杠上,仁钰娘在门外的石槛上把个拐杖的柄都敲断了,“啊哟哟,祖宗菩萨,我的心肝尖儿在遭大罪哪。这冷的天,归不得家呀!仁钰你个不孝的啊,是要送了你娘我的个老命啊……”

夜深了,月亮躲进了云层,烛光也去了往时的温情,父子俩莆草拜垫上跪着。高肿的屁股还一阵阵疼得火辣,家秉止不住啜泣,“爹……我困了……”

“知错了?”仁钰转过头来。

“知了,不该……不该在油缸上滚。把红风衣滚成黑风衣……爹,作坊是我家的不?”

“是我家的!”仁钰点点头

“我家的为啥不让进?”小家秉想不明白。

“各行都有规矩,作坊里的规矩大拿定了,就得守!”

“你也得守?!”家秉有些疑惑。

“我也得守!”

“谁是大拿,他做什?”

“驼背的李大大(伯伯)是大拿,他是作坊里头掌舵的……”

门外的风息了,月亮钻出云层,祠堂里的烛光静静地在窗纸上投出了晕黄的光圈……家秉趴在仁钰宽厚的背上打了哈欠,“爹,你怎也要跪哩?”

“爹没教会你规矩,爹也有错……”

第二天清晨,仁钰婆娘木盆里碱面水加皂荚只能捞出来一件红黑披风。太阳出来很快便晾得干爽,小家秉又开心地做回了他的“汤阴岳鹏举”。

这世上,总有一些抹不去也毋须抹的痕迹,就像现在依旧静静地躺在柜底的那一件红黑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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