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君七寻
一.遇见魏斐
2008年夏天。我遇到了魏斐。
那时我15岁，魏斐24岁。
这个年轻人突然闯入我的生活。他不同于任何成年人，他的身上充满一种未知的生命力。
他在别人眼里可能是个异类，不善言谈。但是在我的眼里，他是一种符号，代表着成长的美妙，是未知世界的探照灯。尽管这盏灯映照出的未必是真实世界的全貌。
他连自我介绍都格外出彩。他说：“你好，我叫魏斐。魏碑的魏，文采斐然的斐。”
他说完便笑，笑不露齿，如同一只优雅的豹子。
而我，就是被他注视的猎物，心甘情愿走入他的领地。
1
我和魏斐的第一次历史性会面，发生在魏泽北的房间。
魏泽北是我的同班同学。小眼睛，竹竿腿，总爱晃着细细的胳膊，追在我身后喊：“武懿，你等等我。”
他喜欢我，这我知道。可我不喜欢他，他却假装不知道。
我扔掉了他送的巧克力，撕掉了他塞的小纸条，闹得全班都在传“武懿飞飞，魏泽北追追。尔康送花娶个瞎子魏”——大家说他是瞎子魏，因为大家都不觉得我好看。
很长一段时间，学霸魏泽北看上不良少女武懿不是一段浪漫故事，而是一个瞎子追求傻子的励志故事。
在我眼里，魏泽北不是瞎子，是聋子。
同学们对我指指点点，魏泽北依然一蹦一跳来到我面前，约我放学后一起回家。他说：“武懿，放学后去我家写作业吧。”
鬼才想和他写作业。
但是魏泽北家就在我家隔壁。
魏泽北的成绩比我好。我妈老把我撵到他家写作业。
而且，魏泽北的妈妈做了一手好菜。
我勉为其难低下高贵的头颅，对魏泽北说：“你妈做的红烧肉，我得第一个挑。”
魏泽北开心得像个傻孩子。他点头道：“只要有我一块肉，我一定让你先吃。”
我满意地点点头。
我忘记了魏泽北不仅是个聋子，还是个傻子。他听到我说红烧肉，只当我想吃红烧肉。
结果那天，魏妈妈没做红烧肉，送来一碗果冻。
2
傻子魏泽北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所有好吃的，都得让我先吃。
魏泽北甜甜地对他妈妈道谢，一手拿起果冻，剥开塑封，呲溜一声，吸了一口。
我的脸瞬间黑了。我说：“魏泽北你这个大骗子。”
魏泽北擦擦嘴说：“武懿，你吃啊，可好吃了。”
我“嗷”一声，往魏泽北身上扑。我要掐灭他身上的嚣张气焰，捍卫我不可动摇的“第一口”宝座。
就在这时，历史性会面发生了。魏斐推门进来。
魏斐边走边说：“泽北，我买的果冻……好……吃……吗？”
“好吃吗”三个字迟缓得如同出自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之口——想来魏斐在说话时，正在消化眼前这幅不可言状的画面。
毕竟他看到的是——15岁的我，和14岁的魏泽北，纠缠在床上。
前一刻，我的手掐在魏泽北的脖子上，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魏泽北想反抗，手掌撑在我的肩膀上，却不敢使劲，刚挨着边，便因为重心不稳栽倒在床上。
我被顺势带倒，脸距离魏泽北的嘴还有三公分。脚倒是从他的肚子上下来了，但位置依然不妙，几乎整条腿跨在魏泽北身侧。
后来魏斐形容这次见面时，说的是——“当时你正骑在泽北身上。”我一度羞愤欲死。
但是这一刻，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我意识不到我和魏泽北的构图极度扭曲。
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幅美图。
天哪，他好帅。如果把我当时的词汇库锻造成一架天平，天平右端是美，通常用来形容美女；天平左端是帅，通常用来形容帅哥。魏斐呢，他占满了帅的一端，并且满格到了美的一端。
魏斐的长相比摆满各大卖场的windows xp的开机屏保还要赏心悦目。
嗯，赏心悦目。
我本来想问魏泽北，这个人是谁。
结果我的脑子如同一块只会动弹的果冻，它指挥我的嘴，要问魏泽北。可我的嘴巴好像被贴上了塑封，只蹦出一个字：“谁？”
我的五感似乎被屏蔽了。眼前这个人却仿佛看到了极有趣的事情，他笑了。
他说：“你好，我叫魏斐。魏碑的魏，文采斐然的斐。”
3
我没有动。我不是看呆了。
实际上我的内心戏十足。我心里奔跑着数以万计的小人，它们轰隆隆奔向我的大脑，急速催促着叫嚣着让大脑恢复运转。
魏斐又笑了。他以为我没听清，又补充道：“我是魏泽北的堂哥。”他指了指我身下，想理清人物关系。
我顺着他的手指低头一看，终于想起了魏泽北还被我掐着脖子。
魏泽北涨红着脸指着我，道：“你你……”
我以为他指责我见色忘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连忙从床上下来，连声说：“对不住啊，对不住。”就差把他扶起来，给他磕头谢罪了。
但是我被一种矜持攫住了。我觉得魏泽北自己能站起来。我身为女孩子，只需要低声道歉就好了。最好能让魏斐觉得我温柔小意。
可是魏泽北依然不起身。他冲我说：“我我……”
魏斐也看得奇怪，问：“你们怎么了？”
我连忙去扶魏泽北。我说：“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结果魏泽北居然掐住我的脖子。他断断续续地挤出两个字：“果……冻……”
魏斐大惊失色，冲过来看魏泽北。之前魏泽北的脸往里侧，魏斐没在意。此刻他才看到魏泽北脸上的涨红不正常。他扶过魏泽北的肩，手掌顺着魏泽北的脊背轻拍，缓声道：“别急，噎着了。慢慢咽，来，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魏泽北才顺过气。
这可能是魏泽北吃过的最难下咽的果冻。这也是最后一口。魏泽北从此发誓不吃果冻。他说他不想墓志铭变成一个段子：某日，此人吃了一口果冻，卒。
我很遗憾这个段子没有成真。
魏泽北此刻得救了。即使他此刻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喘气犹如一条脱水的鱼再次入水。
我心怀羞愧，小步上前，低头说：“对不起。”
魏泽北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说：“没事，不怪你，是我不小心噎着了。”
我讷讷，还想多说几句。
他摆摆手，把手边的一盘果冻推到我面前，说：“这下都是你的了。这是我哥从上海带来的，可好吃了。”
果然是傻子魏泽北。
现在的重点还是果冻吗，难道不是堂哥？我抬头看向魏斐，我问：“你从上海来？”
我看着魏斐，魏斐看着我。这一刻如此美妙。
但是魏泽北强插一杠。他梗着脖子，一副与有荣焉的作派，对我说：“是啊。我哥可是从上海来的呢。”
魏斐笑了笑，摸摸魏泽北的头，道：“我听你妈说你爱吃零食，特意在上海买了一大袋。没想到果冻这么危险。”
魏泽北憨憨地笑，说：“没事，都怪我不小心。”他又转头对我说：“武懿，你听到没，我哥特意买的，好东西。你多吃点。”
他见我呆呆不动，以为我还在自责，又补充道：“没事，你别放心里，我不会怪你的。”
但实际上我不怕魏泽北怪我。魏泽北这个人不尝点苦头，不会晓得女人的话都是魔咒。当一个女人表达了她想要某样东西时，男人如果不满足她，一定会倒霉。
从今往后，魏泽北就晓得了。他吃任何东西，都会记得曾经有一天没有听武懿的话，没让武懿先吃，结果差点死了。
4
我怕的是魏斐怪我。
我怕他怪我。我怕他会想，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冒失，冒冒失失出现在这；又这么心大，大大咧咧和魏泽北玩在一起。我现在应该安静地坐在隔壁院子里，看看书，写写字……
最好还能哼上一曲“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唤醒魏斐心中的柔情，让他蓦然回首，发觉我清纯美丽，气质多情……
不对，我不能躲在自家院子里。这样他会见不到我，会错过我……
就在我沉浸于构思我和魏斐的完美邂逅时，魏泽北又坏事。
他一拍我脑袋：“哎，武懿，你傻了吗。听不见我说话吗？我还真没见过，你放着好吃的不吃。”
我“嗷”一声，又要打魏泽北。
结果魏斐拉住我，说：“武懿，你别介意。泽北不会说话，他是想把好东西给你吃。”
他又对魏泽北说：“泽北，你也是，多好一个小姑娘，你非要惹恼她。快道歉。”
魏泽北没听明白。魏斐偷偷眨了眨右眼。
魏泽北这才羞赧地咧嘴，对我说：“是，我错了。武懿，我不该拍你。我就是想请你吃好东西。”
魏斐又笑，脸偏向我，说：“来，你们俩继续玩吧。”
我后知后觉地往前站了一步。
我脑子里没有别的，只有成千上万个声音在呼喊：“他拉我了！”
“他说多好一个小姑娘！”
“多好一个小姑娘！”
“好姑娘！”
如果我那个时候会写文章，我一定取一个笔名叫做“多好一个小姑娘”，然后披着这个马甲给魏斐写情书。
结果魏泽北又打断我的幻想。
魏泽北说：“哎，哥，你不用去帮我妈做饭吗？”
魏斐站起身，说：“是啊，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缺不缺吃的。我这就下去帮忙。”他说完又冲魏泽北眨眨眼。
他转身，出门，走了。
我不喜欢他和魏泽北的小动作。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一个秘密，而我被蒙在鼓里。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秘密，我希望是关于我和魏斐的。而不是魏泽北。
魏泽北只会傻乎乎地冲我笑，说：“我们写作业吧。你今天的数学作业写完了吗？”
傻蛋。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傻蛋。除了会打篮球，知道科比，就只会炫耀自己会解二元一次方程。
会解应用题了不起吗，能解开女生心中的愁肠百结吗？
更别提魏泽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指着我的作业本对我说：“哈哈，武懿你傻了吧，你解题怎么不用公式啊？哈哈哈哈……”
我只想打他一个大耳刮子。
5
自从那次会面，我的世界翻天覆地。
这个世界里，多了一个叫魏斐的人。
他爱笑，笑起来像一头豹子，眼睛里仿佛藏了一千万颗星星。他的牙齿那么白，像一颗颗大白兔奶糖，让人想起来心里甜滋滋的。
我开始整晚整晚，捧着脸想魏斐。
想他会在魏泽北家呆多久——听说他是来绍城念大学的——他什么时候下课、什么时候放学、什么时候来魏泽北家吃饭，我又要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魏泽北家，和魏斐来一次偶遇。
魏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我从前的所有浪漫幻想，都源于我妈买给我的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现在这些故事里的男主角终于有了一张具体的脸。只属于我的男主角登场了。
我必须为我的故事编织情节，完善那些男女主相遇、相知、相恋的细节，让一切梦幻的爱情变得有迹可循，变得唾手可得。
可当我构思细节时，我才发现童话故事漏洞百出。
灰姑娘在哪找到的榛树婆婆？莴苣姑娘的头发怎么变长的？白雪公主怎么就生得像白雪一样了？
要不，先给我来一条美人鱼的尾巴？
安徒生啊，如果女主角只有一件麻袋一样的校服，她怎么才能闪亮登场呢？
我细思恐极，我寝食难安。但我那时从未想过，童话故事的核心要义是主角光环。
我设想了所有美好桥段，唯独忘了问自己，我是女主角吗？
直到我又遇见我的表姐，21岁的隋棠。
这个夏天的某一天，她突然闯入我家。她说，她在绍城开了一家画室。欢迎我去玩。
我本来一直很喜欢这个不常见面的表姐。她高贵，神秘，符合我对美女的一切期待。
但是那天魏斐正好在我家，来送魏妈妈的新菜。
魏斐也看到了隋棠。他用他那缀满了星星的眼睛，看向隋棠，好奇地问：“画室？”
隋棠笑了，美艳不可方物。
她说：“呀，还有这位帅哥，也欢迎你去。”
我绞尽脑汁期待童话降临。我为任何可能的完美邂逅兴奋不已，也为所有不可能出现的尴尬时刻懊悔万分。
我唯独忘了一点——灰姑娘即使没有榛树婆婆，也能召唤来小鸟、小老鼠为她穿针引线。
只要你是童话的女主角，你便不用费尽心机。因为女主角总能遇见男主角。任何时刻任何地点，任何一次见面都是完美邂逅。
就像隋棠和魏斐。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也是隋棠，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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