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风帆 | 花园畈的飞机

作者: 君七寻 | 来源:发表于2022-05-03 11:36 被阅读0次
    这一天不同寻常,又仿佛理所当然

    大约是1996年,一架直升飞机停在了我们小区。我的记忆仿佛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我们小区叫花园畈。名字听着很洋气,其实半新不旧的,一半是单位自建下发给工人的房子,一半是对外出售的商品房。那时候还是单位制社会,有单位的人就有铁饭碗,铁饭碗就是有房子。

    我家的房子就是我爸爸单位分的,不大,30-40平左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是个巨型空间。我时常仰望天花板,想着这个世界这么大,暗夜不知不觉会慢慢爬满这些空白的地方,于是一种恐惧便油然而生。所以我经常哭,没人的时候哭,有人的时候哭得更厉害,目的是为了让人抱着我,这样我才能慢慢学会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

    我家出门下楼,正对一个公用垃圾堆放点。每天早上六点半,陆陆续续都会有居民开始来丢垃圾。我妈也是每天一到六点半,就抱着我出门丢垃圾。

    “懿懿妈这么早啊。”

    我家对门是王阿婆家。老人家每天五点就出门晨练了,六点溜达买菜,六点半准时回家。每天这个点遇到我家集体出门,总是会问“这么早啊”。日复一日,连我的笑脸都渐渐年复一年了。但是我的妈妈总是会找点新鲜的由头找话题:“哎是啊,今天菜好伐?”,或者“哎早啊,今天炒肉啊?”,又或者“哎是啊,我等下还要再去买个茄子”。

    这时候王阿婆总是笑眯眯的,“好的呀”,“炒肉,今天的肉好,实惠”,“茄子好,你去第一摊买,今朝有够”。

    我不知道大人们是否会从日常琐碎中汲取乐趣,我反正觉得非常无趣,总是在这个时候打个哈欠。

    我爸会差不多在我妈和王阿婆的一来一往中整理好公文包,顺手关上门。“走吧。”他走到走廊拐角,推出自行车,闪闪的凤凰在晨雾中仿佛带着露珠。听我妈说这个时候的自行车还是个稀罕东西,可不能放在楼下,怕被人撬走。

    我爹在杭州上班,每周一出门去杭州,周五下班才回来。平时都是我妈带着我。由于每天早上先丢垃圾,后送我爸,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和垃圾是联系在一起的,仿佛是一个需要定期清理的物件。但这物件又会定期出现,仿佛是某种仪式,需要珍重地迎来送往。相对的,举行仪式的人仿佛就没有仪式本身让人重视。我每周都笑着看我爸潇洒地骑车而去,又或者蹲在阳台上等我爸骑车回来,但是好像从来不记得我妈是怎么等待我爸的。

    顺带去菜场逛一圈,我妈就抱着我上楼了,准备开始新的一天。在洗漱穿戴完之后,我妈便送我去上少年宫幼儿园。据说那是我们市里最好的幼儿园。我不知道是否属实,也没有其他经验可以比较,我只知道这里的小孩似乎总是很臭屁,鼻孔冲着人呼气,总爱问一句你爸干嘛的、你妈干嘛的,小小年纪如同天生斗士,战绩卓著。

    到幼儿园的第一件事是对着老师亮指甲,以表示自己剪干净指甲了,老师会回一句,真棒,给你一朵小红花。小红花背后是一个小小的不干胶,可以粘在进门的荣誉墙上。那面荣誉墙上列了两排小朋友的名字,每个小朋友名字后面是一排空格子,用来填满小红花。

    剪了指甲,给一朵小红花;吃完饭,给一朵小红花;认真上完一节课,给一朵小红花。凡此种种,任何事情仿佛都可以给一朵小红花。我不太擅长记事,就想着按老师说的做,总会有小红花的,于是规规矩矩,学会了按指令行事。一天下来最多可以攒满7朵小红花,回家前找老师兑换一包小饼干,度过充实的一天。

    等幼儿园放过两遍名为回家的萨克斯风曲子,我妈就会出现在那条涂着金色余晖的走道上。

    “武懿。”妈妈脸上也泛着柔和的光晕。我抬头看着她从走道上小跑过来,小声地应着,“哎。”

    我从容地站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和老师说再见。就这样,平凡的一天周而复始。

    只是有一天早上,王阿婆没有笑眯眯地出现在我家门口,而是在楼下跟着一堆阿婆叽里呱啦的。

    “阿婆,怎么了?”即使我爸急着上班,也终究逃不过看热闹的心情,“怎么都聚在这里啊?”

    “啊呦,小武啊,你不知道,前面有架飞机咧。直升飞机啊。”

    王阿婆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把她手上的黄瓜换成瓜子可能更符合这个场景。她和阿婆们依旧交头接耳,阿婆们也絮絮叨叨着“啊呦”“哪能啊”“不知道啊”,仿佛那东西的去留全靠她们的讨论公投。

    “走吧,我们正好顺路过去看看?”我爸推着车,难得没有立刻骑走,而是招呼我妈带着我一起去看看。我也难得感受着空气中略微有点雀跃的奇怪情绪,跟着我妈一起往前走着。

    那是一架黑灰色的大家伙。到现在我还记得横梗在半空中的巨大螺旋桨,这么嗡嗡地转着,慢悠悠地越来越慢,慢慢静止不动。这个过程非常漫长,长到我都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走的。

    我妈说走吧,等下就会开走的。我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东西可不常见,旁边的爷叔阿公都说肯定是停错了,至于为什么会停错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来避雨的,有人说是风太大没看清楚地方。

    “马上就会开走么?”我问我妈。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个小希望,希望它不会开走,等我和我妈回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它,还能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感受空气中涌动着的、小小的、与众不同的奇异感。

    我妈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抱着我准备往外走,可惜外层人越围越多,这时候往外走颇费力气。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惊道,啊,飞机门开了。

    我扭头看去,从飞机上跳下来一个小子,一件军绿色的毛衣拖到地上,头上却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慢点,别摔了。”小子后面还有一个女人,仿佛被飞机外的人吓了一跳,脸白白地,颇有点慌张地去拉那个小子。“到家咯!”那小子却很高兴,不管不顾地跑开了。

    这么多人里只有我妈带着我是往外走的,所以这小孩也跟着我们这跑来。我妈被外面仍旧往里挤的人阻了半步,后面这新来的小孩就一猛子撞到了我身上。

    “干嘛啊你,”我向来不喜欢被人碰,一抬手就把他推开了。那小孩可能从来没被人这么推过,轻而易举地就坐在了地上。他扬起脸,红毛线帽下的脸白白的,眼睛细细地眯着,嘴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我的眼睛还有一半放在后面那黑灰色的大家伙上,总觉得下一秒那飞机的螺旋桨就会刮在我脑门上。我忙不迭挣开我妈,把那被我推倒的小孩拉了起来。

    小孩的手倒是暖暖的。“没事吧?”我妈也终于注意到了身后这一出,也赶紧上来抱起那个小孩。那小孩看着还是懵的,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我妈。我猜他也说不准是该怪我推他,还是该谢谢我拉他。

    周围的人依旧闹哄哄的,倒是原来坐飞机上的女人这会儿也过来了,“阿琴啊!这么巧,在这就碰到了~”凑近了看那女人画着大红唇,第一眼还挺吓人,但是配合着那热情洋溢的腔调,倒是怪亲切的。

    “啊,陈水?”我妈好像是认识那女人的。两个人不一会儿笑笑闹闹地说到了一处去。

    我看了一会她们,觉得一时半会也顾不上看我,便回头依然看着那飞机,上面陆陆续续下来了两三个人,大包小包地往下拿东西。原来直升飞机上可以放这么多东西,不沉么,不会半道累死掉下来吗?

    “懿懿,快来,喊你水阿姨。”恍神间,我妈喊我过去。我抬头愣愣地喊了一声“谁?”

    那女人蹲下来,一把搂住我,捏住我的大脸蛋子:“懿懿不认识我了,长这么大了,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我被扯得脸疼,急赤白脸地,恍惚中听我妈说,“这个是北北吧?懿懿,快叫北北弟弟。”

    我斜眼看去,那红配绿的小孩正冲我笑。倒是新奇,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比我还小的呢。

    这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区里停着一架直升飞机的一天。也是我见到魏泽北的第一天。他和那架飞机一样奇异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不同寻常,又仿佛理所当然。


    「手记:17年的时候在简书留了个坑是夏日风帆。最近因为疫情关系困在家里,重新打开简书,发现原先存着的一些草稿和大纲还可以改改。所以有了这篇。人物是沿用的夏日风帆里的人物,用地理要素重新搭建了一下叙事。希望5年后的现在可以借着日更的热情来完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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