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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人的进步,便是冲破束缚,再作茧自缚。)

黑匣(人的进步,便是冲破束缚,再作茧自缚。)

作者: 花中流萤 | 来源:发表于2021-07-25 22:19 被阅读0次

    四周大约是黑暗,但我为何还可以看到我的手指?他在四周的黑色中,却格外清楚。无论是指向前方或后背,我都可以看到他,如一把刀子一样,横在半空中,仿佛就要向那"喝! "地一 声刺去。

    然而我真的刺了过去。

    在这令人有些恐惧的黑色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手,或是口,在促使并且命令着我一样。突然,我一下 跳了起来,双腿颤抖地站在虚无的黑色上,凳子便化为乌有。而我的指头变成了一把短小的匕首,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他紧紧插到我的手心,我慌乱地抓住了,他就猛地用力把我往前拽,无以抵抗的力。他如烈火般熊熊燃烧,如洪水猛兽般巨浪滔天,又仿佛是老虎,愤怒地呼吸,呼吸,就要向前冲去,甚至怒吼。但是他终于把我拽倒了,摔到了地上。

    这时,在我的眼前垂下了一条黑色的辫子,如此清楚。那闪着寒冷的光的匕首悬浮在黑色之中,一看,他竟然用刀尖冲着我,愤怒地瞪着我, 我赶紧用手去遮挡。然而那刀尖从我的方向移开了,笑了一下,便如一道闪电似地刺向那黑色的辫子了。我慢慢地把手拿开,辫子却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两滴鲜红的血。

    “呼。”大约是一声叹气,但是这口气叹出来的并不是空气,而是一团灰白色的烟,这灰白色从一张美丽并且忧郁的口中吐出来,又慢慢地,沉落到地上的褐色毯子上了。女人坐在木桌子前,后背靠在椅背上,身上穿着一身青色的旗袍,不胖不瘦的,头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帽子,从帽檐下面露出她黑色的卷发,和一双充满伤感的眼睛。与这黑发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她那皮肤,这也是她称谓的来源:她的皮肤如古说里的蛇精一般,一副完全的惨白。 因为这, 孩子们看 到她便都要害怕,而且又跟着好奇,于是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作她"白太太”。不过她的孩子不会这么叫她。白太太的半个右臂立在桌子上,手垂悬在脑后,食指和中指之间还挂着一根细长的烟,不大用力。烟头的火也是静默的,如同静默的枯叶。而这时它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猩红的光。便又听到“呼。"的一声,白太太低着头,沉沉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一动不动,这么过去了一会,她把烟扔到了石盂里,但仍是呆滞地凝视着石盂。

    周围显得很暗,头顶的吊灯菱靡不振的,在前后微微摇动着。

    "Mrs, 你要来一杯咖啡吗?”一个男人注意到了她,他从前台——一个大木柜后面佝偻着腰走了过来。这个中年男人是这个咖啡馆的老板,大约有五十多岁,他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老西服,裤子是一样的颜色,搭配着一双如此油亮的黑皮鞋,如果搭配一顶较深色的帽子,也是极优雅的。不过,他并没有戴帽子,而是选择露出他荒夷之地一般的头顶,这和他一身西式的行头很不搭周。令正常人感到惋惜或奇怪,但是这里的人却不一样,他们都对这个人的头顶很是羡慕。这个咖啡馆很早就有了,尽管是午夜,从前都是热闹非凡的。

    而此时的咖啡馆,显得十分冷清和安静,只有几个客人,空出来的许多位子,只有这灌进窗子的黑夜来填满了。这老板却丝毫不困的,也就不想打烊。古典的木桌子一张张地置放在地上,无言,同放置在地上的木椅子一样,沉沉的,不睡却也不醒。整个咖啡馆显得十分寂静,又冷,他大约是陷入这寂静已久,此刻刚注意到白太太的烟味。

    “小姐?”白太太的神绪被打断了,愣愣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急忙回答道。"嗯! "咖啡要一杯么? "男人又问道。这时白太太才回过了神来。她放慢了一点语速说道: "要一 杯,轮丝就好。"这个咖啡的名字有点滑稽,常常令人联想到轮船。

    男人应了之后不久,一杯比水还要淡的浅褐色咖啡便递到了白太太的鼻孔下面,她也只好猛张鼻孔去惊讶了。

    男人回到了前台,一个穿着深色暗红的老式旗袍的妇女已坐在前台,看着男人也坐下。她的额头很大。

    "唉,听说这上海过段时间又要不安宁。"那妇人转向男人,用一口,上海话说道。男人拿上来一碟碎瓜子,挑拣着刻了起来。

    “怎么了。"他并不看向妇人,也同以上海话作答着。

    “哎呀,听说啊,过两天这革命党....”刚说道"革命党"三个字时,妇人便赶紧压低声音,遮挡着嘴。

    "什么?”上一秒男人还是平静,此时他却怒目圆睁瞪着妇人,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怒火,充斥了红色,但是在这红色之后又好像藏了一点的恐惧。那妇人被这一瞪瞪得赶紧低了头。但仍是说道:

    “听说就是这几天了,他们就又要来了......可别,可别像华太太那老太爷一样......

    男人怔了一下,停止了刻瓜子,他的脑中回想着那次。记忆的碎片如刀一般,把脑海的幕布切割出几道深渊,露出一片片的黑暗。于是忽然,他用拳头砸了砸脑袋,心中的火便烧不起来了,而沉沉化作了一潭死水。

    过了一会儿,男人问道:“那条假辫子还有吗?”

    “你要假辫子干什么?”妇人几乎要跳起来,她不能理解她的丈夫。

    “我是秃子,他们拿我没办法。可谁知道他们这群人竟然也要求你们剪辫子了,那你这辫子一定要剪去了。"男人看着妇人。

    “可我还是不知道我要假辫子有什么用啊?”妇人仍疑惑地看着丈夫。

    “你个蠢女人!哼,革命党来了你是剪了辫子,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走,比什么时候下雨都难判断,等他们走了,看你,我们拿什么保命?”

    女人沉默了,男人也沉默了。他又把头转向了瓜子盘的方向,那本就不很平整的额头渐渐皱了起来,就像是沟壑纵横的荒原上慢慢鼓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丘,或者是一个巨大的馒头,牢固地贴在额头,紧紧地卷缩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刻起了瓜子。

    而这时,白太太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移动到了前台。

    “呃,......白太太的神色有点慌乱,那本就苍白的脸更显得惨白,而且她的头发还略有些凌乱。她站在那里,正对男人的头顶。那头顶便好像是羞愧地翻到了后面,露出的眼睛里仍带着些惊恐,并且当他看到白太太的明亮清澈的眼睛里也闪着恐惧的光时,自己眼睛里的光好像也更有权利闪烁了。男人慌忙地答复道:“什么事?”,在他答复时,他才意识到瓜子在自己的嘴里贮存好久了,以至于说话有点不清楚,所以他又觉得有点失礼,赶紧补,上-句“您要咖啡吗,小姐?”

    “不是的,我不要咖啡了。"白太太答道,没应当地等男人问,便紧皱起眉头,又焦急地问:“你们说的那些事,他们又要来么?”

    “嘘——小点声。”妇人赶紧地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她又压低声音说道:“可不是么,他们过两天就要来了,来了便是点人道也不讲的,很野蛮的。他们只要看着某某人头后面有东西的,你便永远也不会再看见这人头了,我的老姑母便是这样死了。”“而且不仅仅是辫子啊,只要有,只要有......”她大约是注意到其他客人的眼睛逐渐瞄到她的身上了,于是不再说。“你,你赶快准备准备吧!”

    白太太说不出什么,只睁大了眼睛听妇人说着,一呼一吸越来越急促了。这时,咖啡店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进来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孩莫名的骄傲已经盛满而就要往外溢出了。他使劲仰着头,恨不得把下巴仰到头顶上去。他直直地从道路走向前台,一大步一大步地跨,而在这其中,他还不时地斜着眼去看两边的人。他逐个地去瞥两边的人的后脑勺,便要愈来愈愤怒,愈看愈恼怒,直到他到了前台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充斥了怒火,显得有些令人恐惧。这怒火和之前男人的怒火截然不同。

    "孩儿,你来这里干什么?”男人看到了他,于是问道。但是小孩并不理会,而是仍立在白太太的身后,仰着头,紧紧盯着她的头发。

    他的眼里越来越充斥了怒火,就像是怪物玩具的眼睛。

    “有东西"突然,小孩大叫了一声,这声音无比刺耳,导致所有的客人,包括白太太在内,都去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她转过了身来。

    小孩的脸烧得通红,两个红色的眼睛瞪得老大,就要大过整张脸去,眉毛也飞了起来。眼睛下面的一对鼻孔呼哧呼哧地里外煽动着,仿佛是火山喷发前的喘息,马上这喘息就要烫死大地上的所有植物、动物,甚至要蒙住这美好的蓝天。

    白太太和小孩对视着,她对这眼睛有点感到害怕和惊异,刚想开口。可是突然,小孩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举起来就要刺向白太太。“啊!”白太太惊叫了一声,她赶紧转过身去,险些躲过了,匕首扎在了前台的木柜上,而白太太根本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小孩竟然要杀死她,两眼惊骇地盯着那匕首。

    小孩松开匕首,挥着拳头冲向了她,白太太来不及躲闪,他一把打到了她的鼻梁上。然而,这时他却嚷出了一个恐怖的词封建余孽!”, 并且仍然要打第二下。

    “封建余孽!”“封建余孽!”

    男人赶走了小孩,而这个恐怖的词却如乌云笼罩了整个咖啡店。周围的人都显得神情很窘迫,不断地摸着自己的后脑。

    白太太回到了座位上,她沉默着,不自觉中,她又熟练地点上了一支烟。白色的烟雾渐渐飘上来了,那叹息也同时一起弥漫开来,包围了她。就像是水,在渗透着她的心;就像是药,在蛊毒她的魂。她只觉得这个咖啡厅如在坠落一般, 晕眩,黑暗,令人窒息。眼睛好像也被遮住了一样,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一个人,在她的耳畔轻轻地叹气,她便要跌入深渊。

    仍是午夜。

    “快走! "天空和周围的空气完全是同样的灰色,不知道是天上的乌云沉了下来,还是地.上的灰尘卷了上去,呼啸的风,或是呼号的人和长嘶的马,把这里的一切混作团,包括大地与天空,然后张着一张黑色怪兽般的大口咆哮着,仿佛就要一口吞没整个世界。"快走! "这个声音又冒出在她的脑子里,男人使出全身的力冲着她呐喊着,面目狰狞,唯有两眼成了两团火焰,象征刚毅的火。子弹,手枪,火焰,战马那个男人终于不可以抗拒似的,身体慢慢缩小,渐渐消失,她想要抓住他的手,而却伸手抓住虚无,眼前唯有一个黑色的深渊。

    她站着,世界平静了下来,天是天,地是地,然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荒芜。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唯是从那深渊中,忽然伸出一只孩子的小手,向她挥着。她刚想抓住,这深渊便一瞬间拉得很长,黑色的绳子,捆绑住了她。

    这时,那支烟掉落的烟灰烫到了白太太的左手,她一下惊醒了。她看了看手里的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唯有一点点似火柴的暗光,不久也灭了。

    暗灯死去了,屋里的烟也散了,一切尽是黑暗与寂静。

    她只觉得身体不舒服,胳膊和腿都很酸痛,大概是坐得太久了。而且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白太太站起来,从窗户向外看,仍是看不到什么,唯是黑色。一万的恐惧,一万的麻木,一万的禁锢,一万的孤独。

    継陝革命,

    仍要革命。

    継綾革命,

    仍要革命。

    你究竟要革准的命!

    革命,革命,革命......

    她终于伸手,把门打幵,然而门外却也是密不透凡的黒,正如那深渊一样。整个咖啡厅就像是一个黒色的匣子,禁锢着无法逃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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