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一缕微光,我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咧着嘴伸了个懒腰,我发誓此时此刻我的嘴脸一定丑陋不堪。这没什么,还有更令人作呕的事情等我去做,你知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上要去看一些,做一些非常肮脏的事情,你不得不忍受住清晨吃的那几片面包在你胃里翻涌的感觉,再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
我母亲已经老了,她正在厨房里研究怎样把蔬菜放进碗里捣碎,我穿着一身没什么趣味的西服走过去,你知道,就是那种参加什么混账社区活动时中年男子穿的那种。我母亲走过来掸了掸我的肩膀,然后给了我一个吻,我耸了耸肩,苦涩一笑,然后准备出门。
“霍尔特!祝你好运!”母亲突然喊道。
我咧嘴一笑,实际上我心烦意乱。我又在咒骂上周海利女士那通电话,简直像不速之客。我知道我语出不敬,实际上海利女士是一位非常好的人,她有着母亲一样的温柔。她是我中学时的老师,待我很好,也许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的一些小聪明,谁知道呢,上周她打来电话希望我离开这个小镇之前去看望她一趟。我没有办法拒绝,最起码我不能说因为我讨厌她丈夫埃里克·罗伯茨这个虚伪的混账家伙而不去。
因为路不远,我宁愿步行过去也不愿意钻进那该死的出租车里,我通常对在我之前的上一位客人留下的气味进行上百种猜测想象。风很凉,冻得我鼻子发痛,但我很欣赏的是清净的街道和新鲜的空气。很快就到了,我吸了吸鼻子,按了门铃。
“噢,霍尔特!我的孩子,你好!”海利女士抱了抱我,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洋葱的味道,像以往我来她家时的一样。打心里讲,见到她我高兴极了,我可以感受到她身体里的温暖和真诚向我涌过来。她的确乐于见到我,她喜欢我。至少我这么觉得。
但下一秒钟,我感到不妙。
海利女士把我的外套挂到壁橱里的时候,我看见埃里克罗伯茨朝我走过来,哦,上帝,没有什么比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与肥胖扭动的身体更让人难堪了。
“嘿!我亲爱的霍尔特!”熟悉的声音与语气。
“嗨,你好!罗伯茨先生。”
“哦!不不不,别叫我什么先生。”他用他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我他妈恨死了这种受钳制的感觉。我已经为进入这间屋子追悔莫及了。见鬼,我没有必要跟他假装一切都好得不得了的样子,但我还是装下去了,我发誓我打心里唾弃我这个小丑般的演技。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老罗伯茨抓起一条毯子盖在自己的腿上,哦,他这一举动实在让我坐不下去,我把脑袋歪在一边,假装看不见。我心里像有一滩鼻涕一样,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犯恶心。
海利女士忙着给我们拿一些喝的之类的,我跟老罗伯茨面对面坐着,实在让人难堪。
“来吧,孩子,说说你在你那个设计公司的工作。”他用一双发肿的眼睛看着我。
“先生,我一直都在律师所工作。”
我看着他满脸的油光,心跳加速,他***永远无法准确记住我在何处供职,这叫我心里很不爽快,甚至想起身离开。
“哦,你知道,做律师……”
“先生,我在律师事务所做秘书,我不是律师。”我歪嘴一笑。迫不及待打断他。
“哦,不管什么……这并不重要……来吧,让我们谈谈别的。”
听听这该死的回答!
上帝知道我有多想终止这场愚蠢的谈话,我猜想海利女士一定以为我们交谈甚欢,便刻意不过来打断我们。海利女士是极好的人,毫不吝惜她的善良。但她有点蠢,不得不说。
“我要跟你讲讲关于历史与政治的事情,孩子,你知道我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讲讲那些令人激动的事情。我打赌你会感兴趣的。”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会听我的回答,他只是自己在讲给自己听,他向来不懂得尊重别人。我看见他挥舞的手以及他满是污垢的手指甲,我听他讲共阵营与共产主义的矛盾如何鬼使神差的造成了世界第一次大战,讲战争背后的巨**谋,仿佛他从头到脚就是那个阴谋家。我简直度日如年,我不愿听这些荒唐的话从他那该死的嘴里吐出来。我看见那条褐色的毯子已经从他腿上滑下来了,可怜的要命。
当我试着发表意见的时候,他一定会打断我的话,他不关心我说的是什么,他只想表达自己的欲望。这实在让人泄气。他是一个鼓吹战争的人,他安逸的生活与他嘴里战争至上的思想最让我觉得虚伪无知,没有经历过战创苦难的人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他得意洋洋的神态像个疯子。
下面他说的所有话我都没有听见,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时候我想起来小时候去不远处的公园里的那棵光秃秃的树,上面被一群捣蛋鬼画上了许多下流词语。我要狠狠地记住他,我要记住是这样一个人让我在这一刻对这个世界如此厌恶与痛恨。
海利女士把食物端上来,坐在我身边,我心里庆幸极了,海利女士会打断他这该死的演讲。然后真正开始关心我。我告诉她我的上司是一位非常严肃但非常美丽的女人之后,海利女士笑了,老罗伯茨立刻寒暄着说:“哦!这样最好,好的不得了。”
我十分厌恶他说的这些词,“太好了!”“好的不得了!”完全假模假式。
我咽了咽唾液,一心想逃离这个地方。罗伯茨说话缜密,我跟海利女士就只有听得份,我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插不进去,毫无疑问,他这种做派十分下流。
最后他用一种心理学家的审视眼神打量我,并大肆谈论我现在的内心矛盾与不堪,仿佛他面前的人是个不识字的死人一样。我信口开河敷衍他,说了一大堆我是窝囊废之类的话,他对此十分满意,看看他妈的这个世界!把我他妈的也变成了一个伪君子。
当我走出海利女士的家门时,看到路边湿哒哒的落叶,我失落极了,我心里好像有一部分塌陷了。我知道我这样说矫情的要命,可是我真的失落极了,简直要哭了出来。
我发誓永远不再来了。
带着对海利女士的那点温情,永远不再来了。
我在街上胡乱溜达,阳光正好照到我那该死的西装上,我脱下外套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我此刻非常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于是我信步走到那家便利商店,我想看看贝特那女孩。哦,感谢上帝,她正站在收银台里面,我拿了一包香烟过去找她,她见了我立马笑了起来,她那金色的短发整齐的塞到耳朵后面,她长得十分小巧,我断定她跟那位叫什么玛莉·玛特琳的奥斯卡影后有什么血缘关系,她太像玛特琳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真诚地让人抬不起头来。尤其是你同她讲话的时候,她永远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她一定会给你你想要的回答,她说话的样子漂亮而神秘。
“嘿!你怎么样?”贝特歪着她的小脑袋看着我。
“哦,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呃…见了个坏家伙…就是这样亲爱的,我不想破坏你的好心情,我完全是为你着想。”我瞎扯了一通,但是我说的是实话,至少我在贝特面前不用瞎装。
“嘿,听着,我很抱歉,但是我要说,去他的!”贝特说着给了我一拳。
我笑了,我实在喜欢这个姑娘,粗俗的话在她说出来之后总是变得有趣味,我喜欢跟她待在一起,说句下流的话,我经常盯着她不穿内衣的胸脯看,我知道我有点色情狂的意思,但实际上,我没有一点想要占有她的意思,她太好了,我不能把她同我的**归结在一起。
“那么,你的小蒂娜怎么没有过来找你?”我承认我说这句话有些轻浮,但我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蒂娜是她的女朋友,是一个中国人,好像在一个什么鬼医院做医生。
“还要再过一会,大概…呃,还有十分钟。”贝特看了看表。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我想见见蒂娜,那个奇怪的姑娘,或许在她眼里我才是那个十足的怪物混蛋。
中午的商店并没有什么人来,我把我的上半身完全搭在收银台上。我同贝特谈去年见过的那个流浪汉,我跟贝特蒂娜同他坐在商店前的水泥路上喝啤酒,吹牛,爆米花撒了一地,我们捡起来继续往嘴里塞。无疑那是快乐的时光。
我透过玻璃看见蒂娜从她那辆吉普车上下来,她真是个古怪的姑娘,但是她非常漂亮,小鼻子圆眼睛很适合的安排在一起,当她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漠的时候,她的薄薄的嘴唇总是勾勒出向下的曲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常常对别人冷着脸,不好靠近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中国人中庸的那一套。我喜欢她这样。
贝特昂着脸微笑看着她,蒂娜先是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给了贝特一个吻。蒂娜比贝特高一点,低头的时候黑色长发打在贝特脸上,她喜欢穿黑靴子,脚长的很小巧,明显胸脯也不如贝特丰满。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对情侣,她们简单的要命。在她们的心灵面前我简直像个畜生。
“小男孩儿,我们要去吃饭了。”蒂娜坏笑着看着我,她知道我最讨厌“小男孩”这个该死的称呼,追溯到中学的时候我假装成人混入酒吧,想买杯酒喝,服务生一眼看出来我的年纪,给我一杯可口可乐。我无聊的坐在酒吧里,看见贝特和蒂娜一边看着我一边饶有趣味的笑,哦,难为情地说,我以为这两个漂亮姑娘在跟我调情,你知道,我那时候太年轻,总觉得自己不得了。后来我们认识以后我才知道她们是完美的一对蕾丝伴侣。这再好不过了。
我不情愿地离开了商店,回到了家里。母亲没有问我为什么外套不见了,她一向不过问太多我的经历,这正合我心意。
我想我应该回去了,离开这个小镇,去我工作的地方,去见我那些卑鄙的同事,去敲它毫无意义的一万个字,去说上一大堆废话,喝一大杯过期的速溶咖啡。
我收拾好我的行李,我要在吃完晚饭之后离开。我来到父亲的书房,他总是滔滔不绝的跟我讲央格鲁-撒克逊人文学,讲贝奥武甫里面的人物,讲那些吃人的妖怪,他简直对这些着了迷。他习惯沉溺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不喜欢跟外界联络,他不喜欢听别人高声喝彩,我从小就懂得闭嘴作个沉默的蠢货。就连我中学时作文得了奖他也不感兴趣,往后我都不再跟他说关于我愚蠢学生时代的事情,我觉得逍遥极了。我看见他桌上的黑色笔记本,哦,你知道我就是个无耻的人,我去翻开了它,但是我只翻开扉页就把它合上了,上面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没错,我合上了它,我不想做个矫情鬼。
我觉得我的身体轻的要命,根本站不踏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站在了这个混蛋世界之外。但回想过来我又觉得我的心沉重的要命,天色暗了,我把窗帘拉开,我感觉窗外的土地、房屋、树木以及风都一股脑的压在身上,如同一些傻的要命的绳子一样勒住我的手脚。哦,你知道,关于道德,关于责任那一类的。
我掩上书房门。
我躺在床上问自己:为了那断断续续的一刻快活,活这一生到底值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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