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国

历史

在城外的大森林里，有一个动物王国。夜晚，一只小羊羔挤在羊妈妈的怀里，央求母亲讲睡前故事。

羊妈妈已有倦意，她强打精神，说：“真拿你没办法，那就给讲一个和尚公鸡的故事吧。”

“早听过了，不听。”小羊头一摆。

“那……就讲黄鼠狼转正的故事。”

“都听过好几遍啦，不听，不听。”

“哎呀，你这也不要听，那也不要听，妈妈可没有那么多故事可讲啊。”羊妈妈犯难了。“有了，”羊妈妈眼前一亮，“孩子，妈妈给你讲讲我们动物王国的历史。”

“好！”小羊羔兴奋地眨巴眼。

“我们大森林里的动物基本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动物园，一个是马戏团。”

“妈妈，动物园是什么？”

“哦，那是……”

“妈妈，马戏团是什么？”

“你这孩子，让妈妈把话说话呀。动物园是动物的监牢，人类把动物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每天都有好多人在笼子外面晃悠，朝我们扔东西，吓唬我们。马戏团也是动物的监牢，人类给动物拴上锁链，逼我们钻火圈、走钢丝，给人类表演，不照做的话就鞭打我们，甚至屠杀我们。”

“好可怕，”小羊往妈妈怀里挤得更紧了，“妈妈，你以前就住在动物园吗？”

“不怕，不怕，孩子。妈妈从没去过动物园，妈妈生来就在这大森林了，但我们的祖先——你爷爷的爷爷就是从马戏团里逃出来的。”

“怎么逃出来的？”小羊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

“因为我们的大救星来了呀。你爷爷的爷爷在马戏团里，天天被人类鞭打辱骂，生不如死，直到某一天，他听说有几十只动物逃出了动物园。你爷爷的爷爷就在心里默默祈祷，盼望他们可以来解救马戏团的动物。想不到盼着盼着，他们真的来了。为首的是一只强壮勇猛的大老虎，他就是我们的大救星。他带来一只会开锁的小猴子，帮我们打开了锁链，连夜跑回了山林。”

“当时，马戏团里有些动物还不愿走呢。一只金毛大狮子就死活不肯走。”

“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待在马戏团受苦呢？”

“听你爷爷的爷爷说，这只金毛大狮子是马戏团的台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当然不愿走啦。走不走是他的自由，我们管不着。可他最可恶的地方在于，非但自己不肯走，还大吼一声引来了人类。”

小羊一听人类来了，有点紧张，更加聚精会神地听着。

“人类来了，挥着鞭子，摇着铁棒，想要吓唬我们。马戏团的团长还举起了一杆火枪。你爷爷的爷爷心想这下完了，非但逃不出去，说不定还要被人类杀一儆百。不料，老虎向他的部下们使了个眼色，接着抢先一步，一个虎跃跳到团长面前，尾巴一扫，打落了他的枪。几乎在同时，他的部下们，狼、豹子、山猫，还要很多和我们一样的食草动物，马、骆驼、驴子，都奔向了人类，把他们扑翻在地。”

“人类四散奔逃，动物们平平安安地离开了马戏团。更重要的是，从那一刻起，我们明白了，原来人类那么弱小，原来人类是怕我们的。好啦，故事讲完了。睡吧，宝宝。”

“妈妈，妈妈，”小羊羔睁着大眼睛问道：“金毛狮子后来怎样了？”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不在世上了吧。不过它的子孙们一定仍在受人类奴役。别管那么多啦，乖，睡吧。”

在母亲的安抚下，小羊羔沉入了梦乡，但他的疑问却没有消除。

鹦鹉启蒙队

“你懂了吗？”鹦鹉老师问山羊。

“你说我们能逃出马戏团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与老虎大王无关？”

“对呀，就是这个道理。”

“这讲不通啊，毕竟是他领导的我们。”山羊满脸困惑。

“你当时又不在场，你能了解历史的真相吗？”鹦鹉老师说完，扭头就走。“朽木不可雕。”他生气了。

狐狸板起脸训斥山羊：“不知趣的东西，惹鹦鹉老师生气了吧。”

山羊脖子一梗，瞪着狐狸：“你凭什么骂我！我们都是平等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狐狸眉一竖、嘴一咧，露出一排尖牙，寒光闪闪，刺得山羊眼睛疼：“哟，你小子找打是吧，老子今天就给你上一课。”

山羊见狐狸猛扑过来，并不畏缩，头一低，一双利角顶了过去。

这场冲突的缘由要从十多天前，鹦鹉启蒙队入驻动物王国说起。鹦鹉启蒙队起初只有三只鹦鹉，他们在森林办学授课，效果平平，却也没有受到驱逐。于是，他们召集同伴，又飞来七八只鹦鹉，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鹦鹉老师们异乎寻常地讲究名正言顺，来此办学的第一天，他们便打出了他们的旗号，宣扬了此行之目的。“我们来此旨在启蒙。”鹦鹉老师站在树梢上，向仰视他的动物们宣告道。

“你们的森林太过闭塞，导致你们早已落后于时代，再不学点知识，接受点新思想，你们就要被时代抛弃啦。”鹦鹉语气悲凉，似乎对动物们的愚昧无比痛心疾首。

可他的话语中有太多从人类那里学来的新词，动物们大多不能理解，只会一脸茫然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只要少数食肉动物对鹦鹉的言论颇感兴趣，他们也是鹦鹉收获的第一批学生。

起初，狐狸对如今动物世界的局势也是一知半解。他问鹦鹉：“老师，您说我们落后于时代了，可我们吃喝不愁，过的不错啊。”

“这你就不懂了，”鹦鹉老师嘎嘎一笑，“不是我笑话你，狐狸同学。你知道外面狐狸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不妨跟你直说，如今人类也开始流行养狐狸当宠物了。在不久的将来，宠物界里，狐狸就要和狗平起平坐了。”

“我滴个乖乖，那……那可不得了呀。”狐狸惊得不合拢嘴。打记事起，他就听说父母说，在外面，狗是最受宠的动物。人类给他们买肉吃，亲自给他们洗澡，甚至还会抱着他们睡觉。狐狸听得既羡慕又嫉妒，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生在大森林，连半个人类都没有，就算有，又如何？人类喜欢的是狗，而自己不过是一只骚哄哄的狐狸，人类嫌弃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喜欢自己。

“自信一点，你瞧你这身火红的皮毛，人类见了，一定爱死你了。”鹦鹉老师鼓励道。

能被人类喜欢，这在以往，狐狸是想都不敢想的。听了鹦鹉老师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老师您可不能糊弄我。”

“老师从来不骗人，否则还有资格做你们的老师吗？”鹦鹉语气笃定，神色昂然。

从此，狐狸对鹦鹉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他在启蒙小课堂上学到了很多知识，比如动物一律平等，老虎称王是不对的，应取消国王制，让动物实行自由自主的自我管理。又比如动物应当过新式生活，要讲卫生，像猫狗学习，不能随便乱吃东西，最好进口猫粮、狗粮作为食物，因为这些食物是人类制造的、经过人类检验的，可以保证质量，万无一失，绝对是最适合动物的健康食品。甚至，他们还说当年逃离马戏团、动物园，并非是老虎的祖先带队，而是动物们自己逃出来的。一部分鹦鹉老师宣称这才是历史的真相。不过，也有一些鹦鹉教师反对这一观点，他们认为确实是老虎的祖先带领动物离开了动物园、马戏团，但他是逼迫动物们离开的，动物原本过得挺好，都舍不得走呢，只是迫于老虎的淫威才不得不就范。

狐狸与狼是要好的伙伴，他们把从鹦鹉课堂上学到的新观念，传播给了其他动物。虽然反响平平，但也吸引了部分学生前来听课，一探究竟。久而久之，鹦鹉的启蒙课堂逐步壮大起来，不少食草动物也渐渐能听懂他们的话了，部分观点他们也深表赞同，这其中就有山羊。

启蒙课堂里，山羊是唯一敢和鹦鹉老师抬杠的学生。他认同一切动物生来平等之说，但却不认同取消国王制的建议，他觉得就目前而言，动物并没有自我管理的能力。鹦鹉老师私底下对狐狸说：“你看看，这就是被老虎洗脑的典型。”狐狸与山羊在课堂上多有脸红脖子粗的争论，早已互相看不顺眼了。大家对他们今天的大打出手，并不感到意外。

山羊避开狐狸的扑咬，双角一挑，将狐狸抛到半空中，又重重地摔下来。狐狸丢了颜面，岂能罢休，打了个滚翻身起来，又龇牙咧嘴地朝山羊扑去。山羊也毫不示弱，迈开蹄子，大步向狐狸冲去。眼见狐狸尖爪就要挠瞎山羊的眼睛，山羊的利角就快刺破狐狸的肚皮，猛听得一声虎啸传来，山羊与狐狸心口一震，像是心脏被那威严的声音打了一拳，都往后退了几步，却仍站立不稳，瘫倒下来。

众鸟兽寻声望去，只见老虎大王缓步行来，他吼道：“这次饶了你俩，下回再打架，二兽一并受罚。”

鹦鹉老师扑棱着翅膀飞至老虎跟前：“虎大王，此事非同小可呀。别看只是一起野兽斗殴事件，但它反映了肉食派和草食派长久以来的矛盾。这次打架不过是双方矛盾积压已久的一次爆发。”鹦鹉老师说完，回头招呼学生们：“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驴子伸长脖子叫道：“对对对，说得没错，肉食派是特权阶级。”

老马心里却犯了嘀咕，吃肉的和吃草的平时的确有小摩擦，但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要说矛盾，吃肉的和吃肉，吃草和吃草的，不也经常吵嘴打架吗？又不独是食草与食肉的矛盾。

豹子说：“我赞同，这次斗殴事件应严肃处理，不能小觑。”大象否定道：“你不要小题大做，激化矛盾。”

动物们七嘴八舌，老虎却未做理会。“滚一边去。”老虎漫不经心地说到，气浪却将鹦鹉喷出老远，撞在一块岩石上。

“即日起，所有鹦鹉教师，限你们三日内迁出森林，违者处决。”老虎大王丢下这句话便甩开步子走了。

重返马戏团

面对逐客令，鹦鹉启蒙队决定乖乖服从，但他们临走前与狐狸进行了一次谈话。

“瞧见了吧，这就是赤裸裸的独裁。”

“鹦鹉老师，你们带我走吧。我一个吃肉的狐狸，居然被吃草的山羊揍了一顿，太丢脸了。这大森林我也一天待不下去了。”狐狸哀求道。

“求人不如求己，你要想办法自救。”鹦鹉老师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鹦鹉老师伏在狐狸耳朵上，往它脑子里吹进一句话：“森林外面有条小溪，小溪旁有座木屋，木屋里有只猎犬，你去跟他联系，就说是我的学生，他不敢咬你。”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阳光和煦，微风习习，一群人类走进了大森林，他们身背猎枪，手牵猎犬，一只狐狸跑前跑后，像是为他们带路。

动物们都是头一回见到人类，有些不知所措。狼站出来说道：“大家不要慌，人类并不可怕，他们这次是来友好访问的。老虎大王正在设宴准备款待他们。”

老马甚是怀疑：“老虎大王真的知晓这件事吗？要不要派谁去通报一下。”说完，迈开蹄子，便想先走。狐狸见状，忙朝猎犬们使了个眼色，数十条猎犬一拥而上，将老马扑倒在地，瞬间咬断了他的咽喉。狼呼啸一声，狼群围了过来。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都给我老实点，否则就跟老马一个下场。我们今天是要去推翻独裁者老虎，还大家自由。谁敢去泄密，立即就地正法。”

“你这是造反呀，我要去通报大王。”老鹰说完，振翅飞上天空，数十只猎枪一并开枪，把老鹰打成一片血雾。血水落下来，淋了大象一尾巴，大象感觉这血是冰的，从尾巴一直冻到心里，让他喘不过气。

“老狼，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一直是你这边的啊。”大象说完，一脚踏死了正要溜走的小灰兔。

狐狸：“很好，很好。这才是我们的好伙伴。”

狼：“人类朋友们主动伸出援手，来帮我们铲除独裁者，为了答谢他们，我们至少应该献上一张虎皮。你们赞同吗？”

众动物默然不语，狼群、猎犬、枪口，单一样就能把他们吓瘫了。如今，被这三样东西包围，纵有不同意见，也没有一只鸟兽敢吱声。

“有没有不同意见？”狐狸问。

动物们沉默着、垂着头。

“我看你小子有反对意见。”狐狸冲山羊说道。

山羊小声说：“没……没有。”

“我看你小子就是个叛徒。”狐狸并不理会他，“给我上，抓过来我亲自审他。”

山羊昂起头，浑身打颤：“狐狸，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跟你们拼了。”他径直朝狐狸奔去，尚未靠近，几条猎犬便扑倒了他，狐狸抢上前去，一口咬住山羊脖子。狐狸心里欢喜，双颚发劲，恨不得将山羊脑袋咬下来。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山羊一挣扎便甩开了他，跳起来正欲还击，又复被猎犬扑倒，咬断了咽喉。

狐狸虽大仇得报，心中却不太过瘾。

猎人们挖好了陷阱，退出森林。待人类气味散去后，大象去通报老虎，说山羊与狐狸斗殴，狐狸打他不过，叫来狼做帮手，结果群狼失手把山羊咬死了。老虎前来调查，见群狼围着山羊尸体，便上前问话，不料一脚踏进陷阱，跌落下去。老虎从未见识过此种人类机关，毫无防备便中了招。

人类如愿以偿得到了虎皮，动物们由人类带出森林，去往动物园和马戏团迎接美好的新生活，路上鹦鹉启蒙队又飞来了，他们说：“你们这下可要享福咯。每天什么事都不用做，人类会把吃喝送到跟前。”动物纷纷喜笑颜开：“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呀，竟能让我们碰到这么好的事。”

狐狸则有更远大的理想，他正依偎在猎人脚边，心里暗自设想未来如何与狗相处，如何比狗更受宠，又不遭其嫉妒。算了，他想开了，嫉妒又怎样，狗子若敢使坏，我就干掉他。

猎人抚摸着狐狸的皮毛，对同伴说：“真不错，你看看，火红火红的。”

“是啊，百年难遇的珍品，至少这个数。”同伴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只有鹦鹉与猎犬听懂了人类的语言，却没有向动物们传达。

进城之后，动物被带向了不同的去处，大象去了马戏团。一进马戏团，只见迎面的兽笼里，蹲着几只金毛雄狮。大象扬起鼻子，友好地打招呼道：“你们好啊，将来一起生活，还请多多指教。”

雄狮们却一脸鄙夷：“你们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一群糊涂蛋，把自由净土弄丢了。”

“你们说什么，我不明白。”大象茫然道。

“你会明白的，很快。”

“啪”一声鞭响，马戏团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