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是我儿时在乡下老家生活时的玩伴。我们那一片都是同宗同姓。虽然她比我小一岁,按辈分我却要叫她孃孃。
那服帖齐整的刘海下,镶嵌着一对黑黑的珠子,她的眼神永远都很入迷的样子。秀英的头发柔软光滑地垂在肩上,我印象中她永远是齐肩短发。秀英的手指白净修长。我一度羡慕过她的头发和手指。
小学四年时光,我们几乎都相伴上学放学。早上她来等我上学,偶尔我起得早到她家等她,看见她和妹妹喝着白米稀饭就着咸菜,我的早饭很多时候都是奶奶做的鸡蛋烫饭。稀饭有点烫,她一向采用“吃稀饭,团团转”的策略。后来只要看到别人转着稀饭碗,我就会想起她。很快稀饭就被她喝完了。放学倒是我经常都等她,秀英成绩一向不好,脑子笨,经常被老师留下来,那时我伤透了脑筋。秀英老实,在班上处于弱势,她经常被同学欺负。有好几次,我还为她打抱不平,一起去骂了欺负她的男生。
秀英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外出务工的弄潮儿。没过几年他父亲在两间土墙房旁边修了个石头平房,兼具厨房卫生间喂猪的功能,顺着石头楼梯到楼顶,可以晾晒衣物谷物。他二叔家也是土墙房两间,也穷,可是她二妈却一直很胖,又矮又胖。只有她三爸能力强,打工几年便回家修了两层楼房。
秀英妈妈很瘦,身体不怎么康健,没有什么劳动力,平时就待在家,家中事务也料理得不好。和人摆龙门阵嘴巴倒是挺溜,秀英姐妹俩经常被她骂,有时还是听难听的土话。
秀英有个妹妹,小名叫孟二。后来才知道她其实还有个三妹,很早就被送人了。
我们玩很多游戏,玩跳房子,丢沙包、弹弹珠、跳绳。很多次弹弹珠,她都赢了我很多弹珠子,我很不甘心,很想撒赖不给。
我家屋后有两颗枇杷树,她家院子围墙外有一颗大樱桃树,每年到枇杷樱桃成熟时,我们都羡慕着对方,我悄悄爬到樱桃树上偷吃她的樱桃,她也拿着竹竿来打我家的枇杷,那樱桃倒是长大后再没遇见过那颜色那味道。秀英家屋后阳沟边还有几颗酸枣树,我捡过很多酸枣,入口酸酸甜甜,想咬果肉却是满嘴滑。
我们漫山遍野疯跑,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天,每个季节,每个寒暑假,每一年,房前屋后,每棵树下,每条田坎,到处都有我们的足迹。我们找蝉蜕找桑葚找刺莓(野泡儿),我们采迎春花扮家家,村里有红白喜事,我们跑得比谁都快,吃了头天吃二天。
不上学的时候,她和二妈妹妹们背着竹背篼到处割野猪草或者到处找柴火,看到一路上的树叶,她们会用随身带的铁签串起来,等铁签串满了叶子,才把叶子全部拨在背篼里。这两件事在我当时看来是很好玩的,所以我很乐意跟着她们一起去。
有时我觉得和秀英他们一样,又不一样。我们家在乡下条件比一般农村家庭好很多。爷爷是远近闻名的兽医,父亲在乡场街上修了一幢三层楼房,爷爷经营着他的兽药饲料店。八十年代我的父母就到城里去做家具生意。在爷爷奶奶的操持下,屋后屋檐和猪圈楼上总是备好足够的柴火,地里一年四季猪草都管够。从不需要像秀英家到处捡柴火割野猪草。乡下人靠天地吃饭,更靠自己的双手,是继续贫穷还是自给自足,一天天就见出分晓。
那时的我们没有觉察出很多关于生活的道理,只有漫山遍野安放的童年,那被汗水腻湿了又干了依然迎风飘扬的刘海。夏天的夜晚我们齐刷刷被大人们药头发的虱子,空气中充满醋味,每人头上裹着一个塑料口袋的夜晚好难熬,当我们坐在院子仰望星空,一切依然安好。蝉儿,蟋蟀,还有不知名的小虫,一切都是本来的样子。
那时候的人和现在很不一样,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不必伪装。孩子们的快乐更是单纯,一年四季不知疲累地追逐着童年时光。就这样我们一起度过了小学四年。
一九九六年夏天,父母把我接到城里上学,此后的十年里,只有暑假和春节,我才回老家。遇见秀英的时候越来越少。听奶奶说,秀英十八岁就嫁到外乡了,男人对他不错,很快就生了个儿子,算算孩子现在也有12岁了吧,后来又生了个二胎。
我父亲曾经对我说:“你们的命运就和秀英太不一样了,她那么早就结婚生子。”我没有回答他。
幸福之于你,我,秀英,始终是殊途同归。谁能说她不幸福?
秀英,愿你此生安好!深深祝福!
2018/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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