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日。
农村农忙时节。
非常和睦又辛劳了一天的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子上吃晚饭。
“啪!”的一声。
暴怒的父亲一个响亮沉重的耳光打在十八岁的老三儿子的脸上。
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他跳着脚狠狠的瞪眼看着父亲。老父亲作势还要打来,没有人拦,但没有再打下来。
他嚎叫一声,冲出家门,沿着石板路跑出村子,天快黑了,他听见有人喊他:“别跑!你往哪儿跑啊?”
炎热的夏季,此刻月色如水,正是农村双抢时节。
他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一直跑一直跑,跑了有五六里远,慢慢停下,心情依然起伏,无法完全冷静。
但身体确实很劳累了,他踉踉跄跄走在广阔的田野里,鼻子里充满浓郁的稻香,新插播的秧苗在月夜里昂然直立起来。秧苗是被农民从育种的生长之处生拉硬扯出来,然后伤痕累累的移栽在别处的水田里才能茁壮成长。
晚餐中话题是由大嫂提出来的。大嫂紧挨着那个相貌一般,身体还有点残疾的未来二嫂,两位女性都裤脚高挽,腿上的田泥也还没有洗干净。
大嫂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说:
“三弟,今天你二嫂子在我们家里帮忙吃饭,我们一家人也难得坐拢一起,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二哥二嫂的婚事必须马上办了。二嫂家家庭也困难,亲家公一定要你二哥拿出一万块钱来。我们也非常理解。亲家公一家把你二嫂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钱也不算多,听说已经有人拿出钱来了。这就危险了。我们家钱不多,必须要去借,你又在高中读书,也要钱,如果你考上大学,更要钱。三弟,你明白嫂子的话里的意思么?”
他的脑袋“嗡”的响起来,心里挣扎得厉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必须得来,只是感觉有点快,有点慌。
他转头四处看。
二哥低着头只见筷子扒拉,没有一粒扒拉进嘴里。
二嫂也低着头,脸红红的眼红红的。
二哥头上三颗疮疤痕,每一个都有酒瓶盖那么大,红红的亮亮的。他和二哥是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二哥头顶上的疮疤是不能揭开的伤痛,是拜粗暴狂野的父亲所赐。二哥因此头脑受损人憨憨巴巴的,为人直爽却欠缺灵光。
能有二嫂过门是一家人天大的事件。
二嫂再也拖不起了,二十三岁了。她家里也有哥哥弟弟要婚嫁。腿虽然有点残疾,在农村却是农村青年求婚配的热门,门槛低呢!求婚的媒婆如过江的鲫鱼,嘴巴咬尾巴,尾巴套嘴巴,来往不停。二嫂的爸妈很高兴,价钱喊得扎实,喊得越开越高,万把两万莫想。
二嫂能看上二哥是缘分,图二哥憨实,不欺侮她一个残疾人,能过舒心的小日子。
其实一家人的心思哪有不明白的。只是他在躲避,多一年就有希望。再有一年就毕业了,考不考得上大学不敢保证,但是他比家里人更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些什么,比如,能拿到高中毕业证也好啊!以后参军,学手艺都有机会。
也怨不得大嫂。大嫂像家里的一根顶梁柱头,里里外外,农忙种田,农闲有时挑点茶叶到处跑。爸妈年老,妈妈体弱多病,大哥在小煤窑里挖煤打钻,脑袋别在裤腰上,侄儿侄女也要读书了。
他等着这一天也很久了,原来台词都已经准备好了的。最好的一种结果是自己主动挑明,大义凛然牺牲读书考大学的想法。父母哥嫂都是自己的恩人啦,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知书明理的,读书不能当饭吃,考不上大学的人多了,三百六十行……
鬼使神差的,他重重的砸下瓷碗,一掰两开,鲜血从他的掌缝汩汩冒出,他浑然不觉,说:
“他妈的,我今天早上看见院子坪子里小小麻雀嘴吃大蚕豆不管死活。”
一家人沉默。
好一会,大嫂眼红红的,问:“三弟,你是不是骂我?”
“我哪敢!书我不读了行不行?”他说,看向着就要发怒的父亲。
“啪!”父亲掌掴了他。
他出走了,当了盲流。
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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