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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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虽然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看着江小瑶鼓着大包的头，我想对她说：姐，离婚吧！

江小瑶是我姐，亲姐。

江小瑶长得特别好看：细高个，皮肤白得闪亮，宽宽的脑门高鼻梁，一笑，嘴角两个小酒窝。从小学开始，给她写纸条的，路上堵着她告白的，多了去。

不知道她咋想的，那么多男孩子，高的帅的，家里有钱的有势的，她都没看上，就看上了穷小子张成。

张成黑皮肤，大胖脸，个头不高，把脑袋上的头发都抹上胶立起来，还不如江小瑶高，根本配不上她。

可是江小瑶好像被张成洗了脑，迷他迷得不行。我俩在一个屋子里睡觉，江小瑶老给我讲张成。张成懂得真多，他知道好多奇闻趣事。张成可聪明了，考试打小抄老师从来都没发现过。张成可会逗人开心了，跟他在一起江小瑶的世界都是甜的……

那时候我不懂江小瑶的心事，就傻傻的听她说。

后来，我大给我和江小瑶留在家里一个破手机，有急事联系他。江小瑶总是把那个手机攥在她的手里，开始是给张成打电话，后来，不打电话了，就发信息。半夜里每次醒来，我都看见江小瑶捧着手机，手机荧光把她的脸照得惨白，却幸福得不行。

发现江小瑶出事的是我姑。那年我上初三，我姐江小瑶念高三。她忽然就发胖了，气吹得似的，又能吃又能睡，夜里还打呼噜。

我姑年前来看我奶，我姐正躺在床上吃零食，看见我姑进来，她赶紧爬起来喊了声“姑”。我姑看着我姐，楞了一会儿。我姑就进里屋跟我奶说话去了。过了会，我奶出门，我姑又把我姐叫里屋去了。我不知道她们在说啥，期间好像听见我姐哭了。

②

我妈跟我大俩人不对脾气，老打架。我妈进城里打工去了，一年顶多能回来一两趟。我大也跟着村里建筑队出去挣钱，平时管我和江小瑶吃饭的是我奶。我姑、我姨和我叔都挺疼我们，经常给我跟江小瑶买吃的用的还有衣服。可是，我还是怀念我妈回来时，跟她躺在一个被窝里说话的时光。我又怕看见我妈跟我大吵架，慢慢觉得他们不回来也好。

晚上，我大跟我妈破天荒地两个人一块回来了。风风火火进门就找江小瑶。我妈一见江小瑶面，举手就朝她打，嘴里还骂着“不要脸，丢人”，被我姑拉开了。

那一晚上我家里可热闹了，我姑、我姨和我叔婶，满满一屋子人，围着江小瑶嚷嚷。江小瑶穿着个小薄棉袄，低着头，坐在炕上，手指头揪着她袄上的一个小角，一点一点抠着。

我吓得不敢出声，在一边看着大人们气急败地坏数落江小瑶。

江小瑶怀孕了！江小瑶刚刚上高三，居然怀孕了。

我姑跟我妈说：“说看样子得有四、五个月了。我开始问她，她还不承认。后来实在躲不过，才说实话。”

我大气的要死，眼珠子都通红，逼着问江小瑶：“是谁？”

江小瑶不出声。

我在旁边小声说：“张成，王村的。”

我大反手给我头上一下子。这算啥事啊！我也哭起来。

姨说：“明儿带她上医院，赶紧做了。”

“对对对，先做掉，不行休一年学。”其他人附和着。

“我不做！”江小瑶突然尖叫着：“我不上学了！我跟张成结婚，把小孩生下来！”

我大我妈俩人气的又要揍江小瑶，被我姑我姨挡开了。

大人们齐上阵，哄的哄，劝的劝，吓唬的吓唬，开导的开导，江小瑶就是油盐不进。

我困，歪在床上睡着了。等我醒过来，一大群人还围着江小瑶劝说。

我姑劝：“那个张成是真的爱你吗？真爱你会让你怀孕？打胎对身体伤害多大他不知道吗？他爱你他不戴套会死啊！”

江小瑶不吭声。

我姨也劝：“瑶瑶啊，刚才给张成家打电话你也听见了，他父母根本就不把你怀孕这件事当回事。你就这样大着肚子跟人家结婚，以后在人家怎么过日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啊！”

江小瑶不说话。

我大实在没招了，对江小瑶说：“你选吧：一，打胎，你可以和张成继续谈恋爱，但是二十之前不准再怀孕，不准结婚。二，结婚生孩子，那就不用回这个家，也没有人去伺候你坐月子，就当没有父母，咱们一刀两断！”

江小瑶还是不理睬。

实在熬不住，大人们终于散了。

江小瑶在床上躺着，还在用手机发信息。

“姐，你真的想生下孩子？不念书了？”我问。

“我这样子还哪有脸去学校？反正将来也是结婚嫁人，我认了。”

“那个张成有那么好吗？万一将来他变心了怎么办？”

“他不会的。他对我很好。你不懂。”江小瑶叹了口气，又说：“小菲，你要好好学习，考大学，别学我，听见没有？”

我点点头，睡着了。

③

我是被一群人吵醒的：“小菲，你姐呢？”

我睁开眼，一圈人围着我。

“咋啦？”

“你姐不见了！”

“她去哪了你知道不？”

“她有没有跟你说啥？”

“我也不知道啊！对了，她是不是去找那个张成了？她昨天还玩手机来着。”

大人散开了，我大我妈骂着，我姑我姨抱怨着，我叔喊：“去张成家要人！”

我赶忙爬起来，脸也不顾得洗，爬上小电三驴，跟着大人们出发了。

一大队人到了王庄，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张成家。

他家房子真破，矮矮的小土泥房，窗户破了一个又一个洞，门前的小土道泥泞不堪，连个大门都没有。

我们一直进到屋里，屋子里真黑，地下坑坑洼洼，零散着柴禾沥沥拉拉直到灶膛那里。张成一家人正在吃饭，每个人手里端着个碗，碗里是麸子汤，小矮桌上一大碗菠菜，一大碗萝卜片被酱油染得通红，间杂几片白肉片。

江小瑶坐在他们中间，喝着麸子汤。

我大过去，一把掀翻了矮桌，拉起江小瑶就往外走。

江小瑶蹲下身子往后拽着，不肯走。我姨赶紧跑过去帮忙拽。

我姑冲过去，指着一对中年夫妇嚷道：“你怎么教育你儿子的？把俺家小姑娘弄怀孕了！”

中年夫妻往后闪了闪：“我们不知道啊！你家姑娘自己跑过来的。”

我叔气坏了，一把推开两个人，顺手抄起根棍子，噼里啪啦一顿砸。

江小瑶哭着喊：“我不走！叔你别砸啦！我愿意在这！”

我大气的松开手，指着江小瑶，嘴唇哆嗦半天，没说出话。拉上我姨，拉上我姑，走了。

④

没办酒席，没照婚纱照，江小瑶在张成家住下了，五个月后，生下个女孩。江小瑶和张成找人领了结婚证。

江小瑶把她的爱情看得很伟大，不惜和家人决裂，用私奔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爱情。但是，婚后的生活没有像江小瑶想象的美好。

张成家本来就穷，又被我叔砸了一通，张成的父母把这笔账记在我姐江小瑶的头上。江小瑶生了个女孩，没有给他们添个孙子，没能如他们的心意，更加没有好脸色。

张成开始对江小瑶还是不错，但是，生活的贫寒、窘迫，孩子的哭闹，让这个男孩子渐渐失去了耐心。

江小瑶对爱情的憧憬就像美丽的肥皂泡，在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中破灭了。以前那个爱她、逗她笑的亲爱的人渐渐疏远她。她的生活还没开始经历热腾腾的阶段，就变成冷锅冷灶。

婆婆不管孩子，她希望江小瑶再生个男娃娃，给他们家传宗接代。

江小瑶自己带妞妞，虽然不用跟去地里干活，但是一家五六口人的饭是要做的。江小瑶开始想念自己从前的生活。

她偶尔偷偷跑回家。我大我妈还是各自打自己的工。江小瑶回来的时候，只有我和我奶在。

江小瑶还是瘦，但是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黄，像是洗旧了的衣服。

看着她肿起的脸颊，我问：“吵个架就动手打你，他还是个男人吗？姐，住下，不走了！”

江小瑶摇头。

“你后悔不？”

她想想，慢慢地说：“这都是命。”

“姐，咱大跟咱妈气是气，可他们也是心疼你的。你就住家里吧，等那个混蛋知道错了，你再回。如果他不知错，你就跟家里，不回了。”

“我没脸在家里住。”

奶奶领着妞妞回来了。妞妞扑到她妈妈怀里，举着手里的糖果给她妈妈看。江小瑶笑着假装用嘴去咬。妞妞手一缩，咬了个空。妞妞笑起来，咯咯咯的声音像泉水一样。

张成打电话过来，江小瑶接了电话，说：“我回了。”

我拉着她的手：“姐，能不走吗？”

江小瑶伸手捋捋我额前的头发，“小菲，好好念书。”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别跟咱大咱妈说。”

我点点头。

江小瑶走了。

⑤

江小瑶的肚子又鼓了起来。

张成家想要个孙子，我姐江小瑶做个两个孩子，据说照过了，不是男孩。这都是江小瑶回来跟我说的。

江小瑶宽宽的额头上拧了个“川”字，曾经闪亮的皮肤黯淡晦涩，唇边的小酒窝也不见了，嘴角往下耷拉着。结婚刚刚四年，江小瑶刚够22岁，可是看起来好像有三十多岁了。

我很少去江小瑶的婆家。但是，这一次我回来，江小瑶没有来找我。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想去看看她。

我给江小瑶打电话，电话接通，那边乱糟糟。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吼叫：“疯婆子！你还想咋？”

“姐，你没事吧？我过去看你。”

“没事。你别来了，家里乱。”

我还要说话，她把电话挂了。再打，没有人接。

王庄。房子都是二层或者三层的小砖楼，有的还镶着明亮的瓷砖。只有张成家的屋子还是那么破旧，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

我走进张成家院子里，妞妞在哭，脸蛋抹得脏兮兮，头上的小辫子散开了一个。

我过去抱起妞妞。

“妈妈呢？”

妞妞指指屋里。

江小瑶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走过去。她吃力地爬起来。

“你怎么啦？头怎么弄的？”

江小瑶的额头正中一个大包。

江小瑶还没开口，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张成，外面有女人。”

看着江小瑶头上的大包，我心里恨极了：“他人呢？”

“不知道去哪玩了。”

看着江小瑶头上的大包，我说：“姐，过不了离婚吧。”

她摇头：“我自己死活要跟他，跟大跟妈都闹掰了，我死也只能死在张家。”

我上学走了，但是我把江小瑶挨打的事跟我大说了。

我大回去找了张成，把他揍了一顿。但是，江小瑶给俺大跪下了，求他别打。

⑥

今年腊月二十六，我跟我大去王庄赶大集办年货。在大集上，听人议论张成家又打媳妇了，打得可惨。

我大当时脸就白了。

我连忙给江小瑶打电话。

江小瑶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姐，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你想叫你家里人过来，你妹过来我打你妹，你妈过来我打你妈！”话筒那边，是张成狂妄的叫嚣。

我大给我姑我叔打电话，他们也都在大集上，我们聚到一起，奔向张成家。

张成的父母去赶集了。张成没想到，我们来了一群人。赶忙服软，给我大我姑和我叔让座倒水。

江小瑶搂着几个月的二宝，眼窝一片青紫，嘴角肿着。

我大薅住张成的领子，使劲一扔，扔到了院子里。我姑跟我叔连踹带捶，捶得张成哭爹喊妈，只求饶。我气得搬起块石头砸了张成家的锅。

我大进屋，对江小瑶喊：“收拾东西，回家！”

“大……”江小瑶眼泪刷刷淌。

张成的父母赶集回来，看见张成趴在泥地里，“嗷”一声，扔了手里的东西，搀起张成。

我和我大扶着我姐江小瑶，抱着妞妞和二宝，从屋里出来。

“把孙子给我留下！”张成妈扑过来抢二宝。

我叔拦住了她。

“离婚！”我姑对张成吐出这句话，我们走了。

⑦

江小瑶离婚了。妞妞跟她，二宝给了张成。

江小瑶说，她恨我大跟我妈老吵架，她恨我大跟我妈老不回家。

江小瑶说，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特别害怕，她觉得自己没脸回学校见老师见同学，更没脸见我大我妈，她觉得自己只有结婚一条路可以走，可以保住自己的脸。

江小瑶说，她第一次挨张成揍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但是她把自己从最亲的人身边剥离开了，她无处可去，她只有忍。

江小瑶说，到最后她才知道，真正爱她怕她受伤的永远是自己亲爱的家人，可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

江小瑶明白的不晚。她刚22岁。

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她明白。

PS：如果能更早些，让她知道：无论她做错什么，你永远不觉得她是你的耻辱，你不会放弃她，你会永远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她的人生，或许会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