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白天是暖热的,阳光大片滑落,就仿佛彩虹一般带给庸常的生活以最美好的心情 。这是一个春天即将到来的时节,而粉色的桃花伴随着情侣开放,在宽阔碧蓝的天空下相映成趣,如此场景直到夜幕东来至西似乎也变不了模样。
小何在宿舍楼下向女友道了晚安,于是退入了黑夜,夜风宛如失去首领的狼群,在星空下奔忙,小何时不时地撞见在折叠的连廊中成对的人影,或交织,或缠绵,他露出了甜蜜的微笑,仰头看了看头上的星空。
每当离午夜还差那么一两个小时候,小何会站在学校路口的天桥上驻足一会儿,将手肘搁在木制的栏杆上,看着人群的光景,马路两边是层叠的夜市摊贩和浓郁的烟火灯光,准如海潮,渐渐拥挤在两边。小何知道这还有另一波浪潮正从另一个方向涌来,先是零零碎碎的先锋,其次是宛如蚁群的人潮,而在那个队伍的最后一个位置,他总能找到董志明,那个抱着两本书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迈着步子的人。
没有人看到董志明的样子会觉得他受人欢迎,但他也没有像深海游鱼一样躲在黑夜里就胡乱长了副面孔。他脸型方正,但纵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也看不出有任何斯文的地方。他身材敦实,却时常堆着笑容,从刚进来这大学,四年光阴没有让他有丝毫改变,每当想到这里,小何便会心的一笑。而董志明则会抬起头,望着远处站在桥上的小何,就像托勒密看着海边的亚历山大灯塔。
“我董志明想得不多,我觉得现在大学生应该把基础打扎实了,老师的东西总得有人传下去吧,得了,我先上课去了。”那时候班里几个同学吃饭的时候,董志明总是这样先走了,久而久之这个圈子也不在有他的位置,而社团活动也不再有董志明身影。而小何似乎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常常站在人群中间也常常喜欢说着戏谑的话语,小何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虽然别人会以为董志明才像是真正的小丑。
在夜风中的天桥上,小何每次开始点烟的时候他就习惯望着远方,透过那团带着味道的升起的淡烟,他就能看到董志明正穿着运动鞋背着偌大的黑书包气冲冲地走来,宛若一个战场的上尉。小何在大学里换了两个女朋友,而董志明则在路上磨坏了两双球鞋。
小何从来没有和董志明说过一句话,而董志明在平日里看他的眼神也仿佛像是见到了街头上随处飘零的垃圾袋,唯有当小何在天桥上点了那支万宝路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才会目光相会,仿佛失忆的旧友又重新相识。
大学的四年里,董志明在别人的口中一直是个怪人,每天必然准时到学校的教学楼里,无论是有课还是没课,他永远就会坐在那个位置,拿出一个茶缸般的水杯,装满冒着热气的开水,就这样宛如南方的秋季,等候这候鸟般的教授来临。
“他可是要在三十岁当上教授的人物呐。”有时候同学间没有话题的时候,便会找出他来,有时候没什么事可以打趣,他就像是一颗印章,被同学们拿来在平淡的生活上点缀出图样,不过偶尔也有些口是心非的女生则会插进嘴来,面作难色地说几句公道话,斥责这群势利的男生。小何知道,有些女孩总是这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装着一本正经的腔调,就像自己一样,因此每次听见女生这么说,他便会意地笑笑,离开谈话的人群,到校园南边的林子里去走走。
可巧的是一天小何走在林子里的时候,他发现董志明也在那里。他颓丧地坐着宛若一个失意的将军,小何倒是第一次在教室外面看见他,他样子十分有趣,一只手搁着灰蒙蒙的石桌上,脚下踩着成堆的碎叶,他低着头一边叹着气,一边晃着脑袋,像是一个盲了的啄木鸟,啄着一个残断了的木桩。小何就坐在他不远处,而偶尔经行的人们宛若一道流动的屏障,就一直隔在小何与董志明之间。
董志明显得有些婴儿肥的手拿起了黑乎乎的手机,那似乎是来自他母亲的电话:
“姆妈,这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知道的!”
“我这个也不确定,跟导师关系还挺好,研究生倒是有的读,你也不用担心的!”
“对象的事也不着急,总是得遇到好了再说喽,何况人家女生也要有意思才行!现在的女生不就是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男的嘛。你知道的,我又不是那种人。”
“不着急的,总会有对眼的,这个不着急,男娃子嘛,有什么好着急。”
“我是不着急。学问要紧,你们是不知道,总是读书要紧喽。”
“三十岁,我一定能做出些东西来,没什么问题的,其他我不敢说,这大学里,我敢说学问是没人能比我做这么扎实。”
……
小何就在远处,点起了一支烟,他不看着董志明,也知道他依旧穿着那件运动衫,背着黑漆漆的大书包,仿佛时钟从他高中开始就没有走动过,他听着他挂了电话,自言自语地说着。
“唉……”小何听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就像秋风叹落着漫天的黄叶,“还有十年。”
“还有十年。”小何看了看天空中落下的枯叶,宛若一只失意的黄蝶被风吹落,那时候离下午的上课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四十三分钟,他听见董志明宛若战鼓猝起的脚步声,响在石子路上落叶破碎的尸体上。
那个午后就是这漫长而规律的大学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因为在那以后,小何也没有在那边树林里看到过董志明,董志明也没有在选择偏离自己的三点一线,时光匆匆就这样继续往前。
然而每个夜晚,小何点起的烟就像是盖茨比的绿光,而董志明每次从远方走来的时候,就会盯着它看,照例嘴上会露出微笑,不过小何相信他的笑不是轻蔑的,更像是自信的,仿佛拿破仑面对着三皇会战后山坡上的曙光。
每当这个时候,小何便会背过身去,倚着天桥那似乎有些不太牢靠的栏杆,听着桥下人声鼎沸,烟火滋生。
想来那天空繁星虽闪着明暗不等的光,却都在一片夜幕里荏苒。
Terminat hora diem, Terminat Author opus.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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