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夫记

远嫁半年，我就哭着回家找妈了。

爸爸戴着围裙，正在忙着打扫卫生。看见我，吃了一惊，说：“丫头，嫁出的姑娘泼出的水！没有你妈的命令，你咋回来了呢？还哭了呢！”

“谁哭了！”我嘴死硬。

“眼睛肿成了大红桃，没哭才怪呢！”老爸心疼地说。

“老妖呢？”我把高跟鞋一踢，光着脚就进了门。

“拖鞋，拖鞋，脚凉。”老爸赶紧把拖鞋拿来给我。

“宝儿，丫头回来了！”老爸大声喊。

“丫头，到妈妈这来，给妈妈看看！想死老妈了。”声音从我的闺房里传出来。

老妖曾经威胁我说，我敢远嫁，她就敢把我的闺房废了，做健身房。三步并作两步，我跑到我的闺房！果不其然，床被靠边，老妖正坐在瑜伽垫上练功呢！

“你们好狠心啊，真的把我开出家籍了。”我一屁股坐在老妖的腿上，她疼的嗷嗷直叫。

老妖穿着露脐运动服，裸露出好看的马甲线。

“家里就一个老男人，你穿成这样给谁看啊？”我在她的腰上使劲揪了一下。

“自己看！”老妖端详镜子里的我，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虐我家女婿千百遍，他还待你如初恋吗？这才半年时间，你怎么就变成销魂的模样了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他就是个戏精，婚前婚后两张皮。”

“额，日久见人心！好吧，你打算怎么办？”老妖不温不火。

“离婚！”我赌气地说。

“那咱可不能净身出户啊。咱家金龟婿，家里可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咋说也要分一半财产啊！”

“狗屁！是漏上漏下，自说自话！穷得叮当响，恨不得天天吃泡面。”我气哼哼地说。

婚前，我总以为有情饮水饱。现在，我被自己的幼稚雷到了。

“你不是说过，康师傅是最有魅力的男人，天天被人泡。你能泡到康师傅，是你的荣幸吗？”老妖揭人短起来，没完没了。

“你能少说孩子两句吗？”站在一旁的老爸看不下去了。

老妖瞪了老爸一眼，老爸连忙说：“宝儿大人说的对，继续！”

老爸，你太没骨气了，我的心好痛。

“嗯，这样看来，离婚，你最吃亏。”老妖搂着我说，“白白赔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他！”

“不离婚？你有什么好办法？”我白了镜子里的老妖一眼。

自从嫁了人，老妖就不怎么管我了。我单身时，老妖对我嘘寒问暖，絮絮叨叨，横竖对我不放心。婚后，我不打电话，她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电话里，最先说“我爱你，我想你”的总是我。老妖和我的老公一样，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了。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

“驯夫！就像我驯你爸爸一样。”老妖藐视了老爸一眼，说。

“对，对，对，宝儿英明！”老爸拿着一张纸巾，象征性地把老妖的额头擦一下，明明没有汗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来，跟妈妈一起练练瑜伽。你看你，喊了二十多年减肥了，吃泡面也没有见你瘦。”老妖说着，把我推一边，做了一个伸展动作。

“练瑜伽有什么用？”老爸说，“练跆拳道！等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轻轻松松把他打趴下，那才解气。”

真是我的亲爸，说到我的心坎里了。

老妖轻哼一声，说：“我打你了吗？你不还是对我言听计从？”

“对，对，对，宝儿有理！”老爸陪着笑脸，我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一辈子都在虐我这个单身狗，幸亏，我结婚了。哦，不！我马上又要单身了！我的命好苦，继续被他们虐，我宁愿在围城里沦陷。

“哎，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这里没你什么事！丫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做些她爱吃的菜，好好犒劳一下她。夫妻不和，最伤人！”

老爸应和着，出去了。

老妖又掷地有声地对我说：“罗素大叔怎么说的来着？最终统治人类的不是暴力，而是人的智慧，他们求助于人类的共同欲望。”

“妈，我回来不是听你对我说什么高大上的哲学。你真的老了！啰啰嗦嗦，到底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嘛。我活不下去了，我要离婚了，你还在这里文绉绉地一大堆，有意思吗？”我气得捂住了耳朵。

老妖做了一个劈叉，我说：“都多大年纪了，还练这个！别把老腰扭了。”

“丫头，你的缺点就在这里，管得太宽！老妈我练了几十年了，能扭着腰吗？”

老妖继续舒张腿。

“还不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不像妈，倒像我女儿，我为你操心操惯了。”我白了她一眼。

“你呀，就是操心的命。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不如听听音乐，喝喝茶！”老妖动作还是那么柔美。

“现在我要跟你分享一个小秘密。我以为我忘了，烂掉了。不过，你今天倒是提醒我了。”老妖说，“你记事前，你的爸爸呀，整天不着家。工作很拼，也爱玩。一群狐朋狗友，喝酒泡妞。回家还向我炫耀，哪个女人胸大，哪个女人肤白，哪个女人风骚，哪个女人假正经。工资卡虽然给了我，可是，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来了，还不得我还！”老妖轻嘘一口气。

“啊？完全一个人渣呀！你不生气？”我问，反正就当听故事，配合配合。

“生气啊，可是，生气有用吗？”老妖说。

“吵过，闹过。还去过民政局，差点离了婚。”

“妈妈，你不要用这种方式安慰我，好吗？我不是小孩子了，骗我好玩吗？”我不耐烦了，低头看手机。

老妈取下玉镯，说：“你不信？妈妈闹过自杀，割过手腕。你看，这个大疤痕，你小时候问过我，我骗你说是纹身，还记得不？”

老妖自杀，我听奶奶说的是另外一个版本。她说老妖自杀，是因为被我爸爸惯坏了。我一直很怀疑奶奶说的话，老妖一直从容大度，从不无理取闹。怎么会随便自杀呢？

原来，老妖也曾经在婚姻中挣扎过。我突然很心疼她。

“那后来，爸爸怎么变好了呀？”我瞪大眼睛问她。

“死过一次后，我明白了。我问自己：我是谁？婚姻的意义是什么？我的意义在哪里？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是为自己活，不是为了别人活。我不能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于是，我不再纠结你爸爸的事儿了。我上班、带娃、看书、码字、练瑜伽、旅游、打球。呵呵，生活多姿多彩！我不再追问他去了哪里，不再夜深还苦苦等他回来，不介入他的朋友圈。我多年的失眠因此好了，不再歇斯底里了，我变回了原来的自己。家里不吵架了，温馨了，你爸爸回来的早了，次数多了。你爸爸的一个朋友，酒精成瘾，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很是悲惨。你爸爸目睹了他的家散了，也警醒了。后来，他渐渐地脱离了那帮朋友，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了。”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微信，盼着老公的信息。我反反复复地刷新页面，可是，没有。听完老妖的一席话，我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决心不再等他的信息了。

我嘴巴说不在乎，其实，心理还在盼着他先来个妥协。表面上我要独立了，可是，还期望他赐给我他的那根肋骨，支撑着我站起来。我总是要他的陪伴，来证明他爱我，其实，是没有底气和他平起平坐。我们总在围城中相爱相杀，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从容大度。

“吃饭了。”老爸已经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和老公冷战一个星期了，我从没好好吃顿饭了，想着爸爸会烧一大桌我爱吃的东西，顿时，肚子咕咕叫起来。我起身冲向餐厅，准备大快朵颐。

可是，可是，我大失所望。什么我爱吃的！都是清汤寡水。我爱的红烧肉、肥牛羊呢？

“对不起啊，丫头，你妈妈练瑜伽，不能吃油腻的食物。我怕我做了这些，你妈妈吃了受不了。今天晚上，我带你到外面餐馆吃，别客气，使劲点，我请客。行吗，宝儿？”老爸扭头看着老妖问。

“你这是见色忘友！我都多久没好好吃饭了，还给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哼！”我坐下来，把碗往爸爸那一推，说：“你没给我做好吃的，你得好好服务。”

爸爸笑着盛了一碗汤，我正要伸手去接，他却给了老妖，还笑呵呵地说：“你尝尝，今天我可是看着菜谱做的新菜品呢！”

“我的呢？”我生气地大叫。

“有手有胳膊的，自己盛！”老爸不客气地说。

哼！气死我了，我一边盛一边说：“妈妈不也有手有胳膊吗！”

“她是我媳妇儿，我对她好是应该的！”老爸理直气壮地说。

看着老妖甜甜的笑容，我陡然好生羡慕。所谓的驯夫，不过是过好自己，赢得男人的尊重罢了。

想到此，我觉得我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