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爱

今天是父亲节。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或者发红包。父亲的手机是老年机，他不会使用智能机，所以我没法发红包。这个时间点，按照父亲的习惯，一定又下地干活去了，电话也是通常不带的。所以，我只想坐下来，用朴素的语言来写写我那日益老去的父亲，让文字来寄托我对父亲复杂的情感。

父亲老了，他真的老了。老成了我少年时外公的模样，不，比那时的外公还要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纵然花白，仍然倔强地直立着，酷似鲁迅的发型，我想年轻时候的父亲应该是鲁迅的忠实粉丝，或者只是因为父亲的发质更适合那种直直的发型。他瘦削的脸上一道道沟壑，布满了岁月的沧桑，本来就不高的身躯似乎更矮了一些，背又稍稍弯了一些。天热的时候，他仍然喜欢光着膀子，黑红的脊背，皮肤已经松弛，松垮在腰部那里，那有点弯曲的脊背像一张历经风霜的弓。

在年老的父亲面前，我内心常常有一种酸楚的感觉。父亲对我们的爱，因为年龄的增长，却更沉默。每次回去的时候，父亲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喜悦，他耳背，所以不怎么和我说话，总是给我和孩子们拿出吃的喝的，往我们手里塞，那种热情让你无法拒绝。

我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有时会看到父亲从院里走过，他的背有点佝偻，有时他的鞋上还有从地里带回来的泥土，有时他会回头看我们一眼，然后走进屋里，把我们吃东西造的垃圾默默收拾走，父亲有时也会问我一些事情，但他的神态是谦卑的，那神情让我很心酸。

可是，年轻时候的父亲，是善谈的，是村里有知识有才华的一个人，他爱看书，健谈，文采好，而且写的一手毛笔字，那个时候，有许许多多的街坊邻居让父亲帮忙写信，写对联，父亲有求必应。父亲爱看书，所以他的内心世界是丰富多彩的，虽然小时候我们的饮食起居都是母亲一手操劳，但父亲对我们的爱在他每天讲的故事里，我们姐弟三个的童年都是在父亲的故事中成长起来的，父亲的故事，有神话的光怪陆离，有民间故事的诙谐和朴素，有三国里的叱咤风云，也有红楼梦里的儿女情长······也许就是这些故事的熏陶，也许就是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我的内心从小种下了文学的种子，这种子随着知识的增多而生根发芽，成为寄托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那时的父亲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可是现在的他在儿女面前竟然有了谦卑，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老了吗？还是因为我们对父亲的态度少了年少时的亲切和恭敬了呢？

父亲的爱在他坚实的脊背上。仍然清楚地记得，父亲的脊背承载过我们姐弟三个许多欢笑的时光，小时候去外婆家的那段长长的山路，我们都是在父亲的脊背上过去的，弟弟还曾经被父亲抱起来，骑到脖子上，那段路很长，却洒下了父亲一路的汗水和我们一路的欢笑。如今，父亲的脊背微驼，压弯脊背的是岁月的艰难，生活的坎坷，是无情的时光。

父亲的爱在那一张张粮票里。我们那个年代，出外求学时，吃饭是靠粮票的。父亲每周都要用他那辆二八加重自行车，驮着粮食送往学校的仓库换成粮票交到我手里，以至于在外求学的几年，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换取粮票。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孩子，幼年的我和奶奶有更多的亲昵，和父母却有点疏离，我甚至一度觉得，他们更偏爱姐姐和弟弟。可是，后来在和邻居的谈话中，谈到家庭关系，邻居说“你爸经常夸你学习认真，作文写的好·····”当时的我听到这样的话，是有点惊讶的，继而是惭愧和感动。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我的同龄人几乎都辍学了，而父母尽管生活拮据，却全力供我上学，每个星期送馒头送粮票，几年如一日，没有一句怨言，这使我懂得，他们没有偏爱，我也曾经是父亲为之疼爱为之骄傲的孩子。

父亲的爱在他对老人的孝敬中。这爱是深沉的，是无言的，是感人至深的。父亲的一生是非常平凡的一生，但也是充满磨难的一生。他今年75岁，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模样，因为在奶奶怀着父亲的时候，爷爷就被土匪打死了。所以，从小缺少父爱的父亲把他的孝敬给了奶奶，外婆，外公，他对老人的那种孝敬是发自内心的，端吃端喝，擦屎刮尿，不埋怨，不嫌弃，自始至终，让人动容。那些年，家里生活虽然清贫，但却其乐融融。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我想，即使在那些并不富裕的日子里，我的童年纵然有缺憾，但我都能够理解，造成缺憾的不是父母的不够爱，而是生活条件的清贫。家庭的温暖，那种融洽的氛围，让我们姐弟几个在耳濡目染下学会了善良、孝敬、宽容和爱。

父亲的爱在他无声的行动中。我知道，父亲对我是有愧疚之感的。当年中招考试，我获取了自费师范生的资格，可是因为家庭经济的拮据，父亲对此事采取了不作为的态度，我人生的第一次重要机会，就此失去。我是性格内向的人，所有的不满都在心里，我们父女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有过交流。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件事早已经在我的心头淡去，纵然有知情人提起，我也是一笑了之。而父亲是不是还把这件事当作一种永远的愧怍呢？

我想，父亲应该懂我内心的委屈，他内心也是有些许不安的吧。只记得在这件事以后，父亲从没有和我大声说过一句话。结婚后，在我和先生闹了别扭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痛哭时，父亲找到我，我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泪花，那泪，是对女儿的心疼。后来，我还听说，父亲背着我找过婆婆，我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婆婆对我的态度却明显有了转变，再后来，当我的家庭处于困境时，父母亲帮我照顾孩子，义无反顾。

这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其实，父亲未必知道还有这样的节日。我们对父母的爱又怎么可以只是在父亲节呢？父母的身体都不好，他们需要休息，需要陪伴和关爱。我会每个星期天都安排自己回去一趟，陪陪他们，而我又多了一次感受做孩子的感觉，又能看到父母昏花眼神里那满满的慈爱。

愿好人一生平安，愿我亲爱的父母，健康长寿，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