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朱姜联袂查狄青
山林的密叶缝隙间,已有微光透射而入,天,将要亮了。
狄青一跃数丈,将火折子插在地上,连忙扶起邓介,却望见邓介肩上赫然深嵌着一张捕兽铁夹,肩上的殷红的鲜血不住地乱淌。狄青抬指连点邓介肩井、风池、风门、曲垣、天宗五穴,血立时止住。望向杨修之的棺木,立时大惊失色:里头空空如也,哪里有甚尸体!狄青心神大乱之间,只见邓介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角好似微微颤动,口中微张弱合,狄青仗着深厚内功依稀听到:“这这这……这是个陷阱,有有有埋伏……速速离开……”说罢又晕厥过去。
狄青哪里还有疑虑,借着天边的微光,背起邓介,脚下一腾,如乘奔御风,少顷已消失在乱葬岗尽头。
邓介伤后半月之内皆由狄青悉心照料,好在兽夹上并未淬毒,狄青点穴又十分及时,邓介身上之伤口已好了七分,只是这期间钱余竟并未归来,两人心中暗自着急。
这一日正午,狄青正在房中煮茶,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狄青一顿,粗着嗓子道了声:“何人啊!”
门外那人似有笑意,不急不缓问道:“湘西伏英楼邓介邓兄可在此处?”
邓介从未和狄青道过自己的来历,因此狄青并不知其是湘西人士,不过伏英楼三字似听父亲提起过,只是那次早已年长日久,说了什么是想不起来了。
邓介听那声音耳熟,缓缓从床上爬起,正了正了襦衫领袖,来至门前:“可是姜冶姜公子?”
门外那声道:“正是区区。”
邓介心道姜冶怎来我住处,边想边打开了房门。一开门正见到姜冶眉眼弯弯,笑吟吟地立在那里,身后尚有两人:一人黑面单耳,此人在姜冶家中有见过,未有交流,但看那行举当是姜冶的保镖护卫。另一人锦衣华服,口直鼻方,一派雍容贵气却看来文质彬彬,邓介是不认识的。
此人邓介不认识,狄青却心中咯噔,假意背过身去擦拭座椅。
邓介问道:“这位兄台是?”
姜冶正要回答,那人微微使了个眼色,抱拳抢出轻笑道:“在下嘉兴府一个不成气候的举人,姓朱,双名延奎。”
邓介自己就是读书人,且只是个秀才,见到同是读书人,且有举人功名的朱彦奎自然欣喜,连忙作揖还礼:“原是朱举人,我去叫些好酒菜,三位同我与狄兄稍后慢聊。狄兄,劳烦跑一趟叫些好酒菜来。”
依着狄青性子本是不会听邓介差遣的,只是看到那朱彦奎到底心中有些不安。当下口中吐字如雷:“知道了!”说罢大踏着步子向房门走去。
哪知那黑脸汉子脚步微腾,已如铁塔般拦住了狄青去路,冷冷开口道:“这位姓狄的朋友,可是单名一个青字!”
此时狄青邓介二人都面色微变。
狄青秀眉扬起,皓齿咬紧,转头似是望着邓介,声调沉沉道:“这是邓兄朋友同人交流之道么?”
姜冶皱了一下眉头,向那人斥道:“陆华,不得无礼!”
邓介面色不大好看,说道:“姜兄,我敬你是有礼有怀的坦荡君子,但这位狄兄对我有深恩,如若今日是来为难我狄兄的?我邓某虽是文弱书生,也要撕了这层脸面,请你离开!”
姜冶微微一笑,语调和煦道:“邓兄说的哪里话来,我今日到此只想问邓兄几句话,不为挑事。”说罢面色肃然,望着陆华道:“陆华,给狄兄赔罪!”
陆华冷面拱手:“陆华鲁莽,给狄兄赔罪!”说是赔罪,但语调之中却半点此意也没有。
姜冶道:“我这护卫天生冷面,狄兄不要见怪。”说罢又笑吟吟地望着朱彦奎,“不道出你真实身份,怕是不好问话了。”
朱彦奎对着邓介,却望着狄青:“我乃嘉兴郡王长子。”这话如若出自其他王室之后,定然说起是声隆调重,好生骄傲的,这朱彦奎说来却是语调淡淡,且其初次介绍也未提及身份,看来此人并不以自己身份自觉高人一等。
听闻此人身份,邓介心念电转,猜测这王长子此刻来意,沉默不语。
朱彦奎接道:“我郡王府接连两夜被同一个巨盗光顾,虽只丢了一对汉白玉马,但总归是于王府声名有损。邓兄且说说看,郡王府该不该拿他?”
邓介自然知道狄青是凶手,虽不善撒谎,但一来狄青二盗郡王府是其授意,二来狄青接连救自己性命,怎会说实话,当下端起一杯茶,接着杯身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说道:“王长子自是该拿的。”
朱彦奎径直走向邓介,在其身边也倒了一杯茶:“朱某有些口渴,厚颜向邓兄也讨一杯茶。”一饮而尽后,接着说道:“但那巨盗功夫极高,行踪难觅,官府迄今得有一个多月了也未曾捉到他。我想只能是我动动拙脑,看有没有机会破了此案了。于是,朱某就在想:那巨盗在偷我王府之前,向来是不贰盗的,且一盗我郡王府时是来去无踪,一言不发的,是我王府守备森严才有几个不成器的守卫追上被伤,才知此盗来过。但是二次来时,我正在书房看书,却听到其大叫大嚷,道出自己身份,并与我府中高手接连切磋,夜半方才离开。我想此事可蹊跷得紧了,何以此盗一来贰盗,二来搅风搅雨,唯恐旁人不知其身份。朱某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邓介没有接话,只是认真地看着他,但是心中一紧:此人绝非纨绔,甚有识见,怕是此案真要被此人所破。
朱彦奎双眉一挑,望着邓介忽转了话题:“我听姜兄讲,他只见过邓兄一面,但是深感胸中藏着万千,乃极为聪慧之人。”
邓介一脸愧疚:“姜兄错看了,小可读书经年方才凑巧碰上了一个小小秀才,聪慧是全然没有的。”说罢又饮了一杯茶。
朱彦奎笑容淡淡,面色却略显庄重:“邓兄过谦了,许是志不在此罢了。不过在下多嘴一劝,书中的颜如玉那是美得不可方物的,邓兄还是不要割舍得好,更有万般皆……”
在旁许久未开口的姜冶知道朱彦奎的脾性,此人素好文雅,那一谈之下是物我两忘的,赶紧接口道:“王长子适才之意当是要邓兄猜一猜,那唯一的可能是什么?”
邓介也未曾想到,朱彦奎王门贵族谈书会如此忘我,正有些愧疚,听闻姜冶之言才恍悟这话题远了:“邓某愚钝,实是不知,望王长子见告!”面上一脸恳切。
朱彦奎也知自己扯远,怔了一怔,才道:“巨盗此举要告诉郡王府,间接告诉嘉兴府衙,前日被捕之人并非是他。目的在于让嘉兴府衙知道错抓,将被捉之人无罪释放。”
朱彦奎能推出此事,早在邓介意料之中,但狄青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一惊:此人之智不下邓介啊!狄青毕竟紧张,且邓介全然不会武,真相揭露,势必牵连,连忙想走,于是那重锤击鼓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三人莫名奇怪闯入,又尽说些于我毫不相关的话语,实是无聊至极,狄某还有事,就不陪着了!”
朱彦奎眉头微微一皱,总觉有些怪异之处,但仍旧开口:“实在抱歉,官府之人遍布这‘蓬莱亭’上下,话如果不说完,恐怕谁也走不脱!‘”
邓介心中更惊,三人如此阵势,怕是今日这关不好过,狄青如要再行硬闯,实是更暴露其心虚,连忙给狄青使个眼色,并朗声向狄青说道:“清者自清,想来郡王府是非分明,不致冤枉好人的。”口中如此说,心中暗自盘算如何过了此事。
狄青一来顾虑牵连狄青,二来素知邓介主意多只得暂罢,只大喊:“闷极闷极!”
朱彦奎忽地站起身来,慢慢地在房中踱步:“我查过那个被错抓的人,名叫钱余,来历确实在难知,只能推知应不是本地人士,且初来嘉兴不久。本来此案就此顿住,昨日这位姜兄来我郡王府,告之两浙的盐业生意由他接管,有意以让股三成给我郡王府,我父却给他出了道难题:如若他可以破了郡王府被盗案,协助捉了凶手,此事就可成交。姜兄微微一笑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姜兄说他见过钱余,此人乃邓兄家仆,必在邓兄身边。我又推想:那巨盗既救下钱余,必然又同邓兄关系不浅,即使不与邓兄呆在一处,我好生问问,邓兄是诚实君子,也必然要说出巨盗下落!”朱彦奎忽地目光凌厉望着邓介:“邓兄此处有一人,恰恰姓狄,不知邓兄如何解释!”
邓介心中已有应对之策,故此并不避闪,与朱彦奎四目相对:“那巨盗我也听闻过,是否叫做狄青?”
姜冶忽地眼中有火,射向邓介:“姜某虽知钱余是你家仆,但半月前一见,觉得你言行坦荡,且知书达理,心中认定你不是与匪寇苟同之人,今日本是要来给邓兄证明清白,我二叔对你有成见,我刚好借此事让他认清你,重修我两家关系,哪知?哪知?”姜冶说道此处咬牙切齿,“姜某真是耻于与你为伍,我两家重修于好的念头,姜某就此作罢!”
邓介心中大为痛苦,自己千里来此为的是什么?本还想着还有缓和,假以时日,必能达成心中所愿,此时看来都完了!邓介只觉得鼻头一酸,几乎要哭出来,心中陡然一想:不可,狄兄的性命重要!当下强忍住泪,望着朱彦奎:“我想再问王长子一句,狄青是何样貌,又是男是女?”
朱彦奎心中暗叹,这是唯一自己解释不了之处啊,这邓介当真厉害!只得弱声答道:“黑夜之中,此人黑衣蒙面,是何样貌确实看不清,但此人应当……应当是个女人……”
莫说是朱彦奎了,这半月以来,发生种种,就是邓介其实也屡屡怀疑狄青男女性别,此人杏眼樱口,身姿婀娜,分明是女子样貌。但此人又时而娇羞时而粗豪,时而胆量奇大时而又十分惧怕神神鬼鬼,今时女子大多连闺门也不曾迈出,就是江湖女侠也不至于这般大大咧咧,莽莽撞撞,此人嗓门粗大,如雷如钟,分明就是男子声音……近日也有听闻郡王府二次被盗,断定是女贼所为,如若只看身形却有可能,可狄兄那夜可说了不少话啊,如若开口,定然不会被认为是女子。实属费解,实属费解啊!
邓介心中苦笑,不复再想,眼中忽现霹雳,向朱彦奎逼问道:“那我这房中狄兄,是男是女啊!”
“是男是女啊!”五字字字犹如金砖砸在朱彦奎脑袋上,那日自己听得分明,狄青声如黄莺,清脆好听,此刻这人哪有半点相似了,就是粗着嗓子装的也不可能始终如此啊!只得含糊道:“这身形长相却是如出一辙的……只是这声调嘛……是是是……是女子吧……”
陆华忽然开口了:“西方有一门武学秘术,名为“腹语”,如操此术,不张口亦可说话,且与其本身音色可截然不同!”
邓介心中忽地明朗,似在古籍中听闻过此术,邓介心中一紧,此事大有可能,狄青在郡王府变换声调,官府真怀疑到他头上,也难以解释。此时被陆华道破,唯一的疑点都没了,狄兄完了,难逃牢狱之灾了,但我邓介定要同他生死与共,不枉我们相交一场。忽地转念又想,若他本身声调是女声,平日里却用腹语发男声那又……想到这半月来与其不知道有多少次,肌肤相触,其又帮自己换了几次衣裳……
邓介胡思乱想之际,朱彦奎忽地打断,语调中难掩喜意:“我听闻过此事!陆兄你又是如何得知?”
陆华铁面微微一沉:“家慈正会此等技艺!”
朱彦奎更喜,其半月来苦心推算,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屋中这个所谓“狄兄”就是当夜的巨盗,怎可以最终不了了之,急忙追问道:“陆兄定然知道,施此技艺之时的身体特征了?”
陆华思索半响:“家母每用此技时总是喉间微缩,腹内轻凹!”
邓介忽地大笑:“当真好笑,你就是知道此特征又如何证明我狄兄懂得腹语!”
饶是朱彦奎何其聪慧,却并无证明之法,思索了许久,忽然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离开此间,姜冶陆华自然也不好在呆在此处,也悻悻地跟着走了。
朱彦奎三人是走了,邓介心中仍然解不开一团,悄声向狄青问道:“狄兄当真会腹语吗?”
狄青雷声又起:“邓兄,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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