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稍稍点头,走到石桌前,将灯笼放下,同样抱拳,“烎空猎?”
“不知是确实凑巧,还是有意将你我这迎新仪式上最为引人注目的新人安排同处一处。”
对于烎空猎的自嘲和调笑吴乾默然地摇了摇头,之后便提着灯笼往屋内走去。
对于吴乾这拒人千里之外的反应烎空猎也不在意,看着已经关上的木门,烎空猎笑了笑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话说那日起,吴乾跟着那白衣老先生学习沙盘推演,一学就是三个多月时间。
说是学习,其实就是白衣老先生每日都将少盘清理干净,然后按着那本《军法手札》上记载的各场战事,从头至尾的对着吴乾一边讲解一边推演,也不管吴乾听不听得懂,一遍过后就让吴乾重新复盘。
经过几日的尝试,当确定吴乾确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之后,老先生索性连推演都省了,全凭口述,然后吴乾仍能凭着惊人的记忆逐一复盘,全无差错。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那本《军法手札》的战例逐一推演完毕之后,吴乾已经大致掌握了沙盘推演的基本规则和要领。
而这时,老先生又改变了教学模式,只给出所具备的兵要情况和这场战事需要达到的目的,然后任凭吴乾去推演,只要能最终取胜就行。
吴乾哪里知道哪门子的军法和行军打仗,第一次不靠记忆的推演,之前所学的那些顿时就感觉完全用不上了,虽然深深印在脑子里,但是到了沙盘上完全无从下手,所以在学习的第二个月的头一天,吴乾终于因没能达到老先生的要求空手而归了。
愤愤不平的吴乾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低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还没亏,还没亏……”
结果到了晚上,因为少挣了一百文钱的吴乾硬是躺在床上,一整宿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第二日,两眼无神的吴乾再次来到军法学堂时,老先生给出的内容仍是和前一日一样,所有要素和行军目的都不带改一个字的。
吴乾先是一脸懵地盯着沙盘,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怎么行军推演,而是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一百文,一百文,一百文”。
老先生也不着急,端着一碗茶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
半盏茶的功夫,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吴乾再也受不了这种煎熬,双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几下,那力道看得老先生眉眼直跳。
似乎是拍了几下的功效,吴乾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拿起沙盘上的那些兵要标识就往沙盘上摆去。
老先生放下茶碗走了过来,见到吴乾那一步步根本不按行军常理的推演,满意的“啧啧”了几下之后就兴致勃勃地专心看着吴乾在那推演。
吴乾则是将那日自己所说的,老百姓都懂的“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句话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各种无理手频出,终于赶在掌灯之前完成了推演。
“不错,不错,今个你这一百文算是到手了。”老先生说到。
听到这,吴乾终是松了口气,难得地嘿嘿笑了起来。
就在正月的头三天,当吴乾再来到军法学堂时,学堂的一名教习告诉他老先生已经离开云景城了,让自己转交给他一份东西。
吴乾拿着老先生留下的一个布囊,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本以为这旱涝保收的一百文可以持续久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吴乾回到家中打开布囊,里边有一张纸条和一枚小小的白玉印章,印章上篆刻着“燕云千城”四字。
老先生留给他只有一句话,“如想看看更大的沙盘,那么就到燕云的军法院来,衣食无忧,略有结余。”
晚饭时,吴乾将这事告知了阿爹阿娘,听闻此事吴有顺先是一喜,军法院那是什么地方他吴有顺当然知晓,而且只要吴乾进了这军法院,那么三年之后他和吴乾他娘就可以跟着儿子享清福啰。
但是回过头一想,从这云景城要到万里之外的燕云域去,走陆路要经柳域,再翻过横断整个人境的天岭雪山,再从苏域或是东华域进入燕云,那不得走个一年两年的,等走到那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这天岭雪上可是被称作生命禁区,哪是一般人想翻就能翻过去的?
走水路?如果过完十五就出发,从沐域乘船直接一路到东华,再从东华过去倒是赶得及,可这路上的花销就是件天大的难事啰,保底少说得有百八十两银子才行。
就这样,本来一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天大的好事和机遇,却成了吴乾一家人心头的一块心病。
眼看着年关到来,学堂休学了,城主府也放工了,一家子靠着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银钱和吴有顺从城主那里讨来的十两银子压岁红包,也算能过个安安稳稳的新年。
守岁这天,一家三口围坐在小桌前,桌上摆着一只肥鸡,几个小菜。
吴有顺拿出了自己酿的包谷酒,揭开酒坛,用酒勺盛出一小口,吸溜进嘴里之后惬意的砸吧砸吧嘴,然后给自己和吴乾分别装了一碗。
吴乾的阿娘每天去市集上贩卖自己编织的草鞋,听闻街坊邻里间各种家长里短,所以饭桌上基本都是她在絮叨,吴乾和吴有顺静静地听着,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时不时端起酒碗抿两口小酒。有酒有肉,这就是年味了。
没几下,一碗酒见了底。
吴有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将酒坛子塞好放到桌上,开口道:“只剩这坛子酒了,就不给你倒了,你要出远门,给你凑了盘缠之后,往后这三年我就别想再酿酒了,所以得省着点喝。要是你有本事的话,三年后请你阿爹到城里的酒馆喝一顿那玉冰烧酒,听说城主最好那一口,你阿爹我也想什么时候试试啊。”
听到阿爹这么说吴乾猛然挺直起身子,呆呆地看着阿爹,然后又看看阿娘,见二老微笑着看着自己,吴乾顿时红了眼眶,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阿娘拍着他手臂说道:“这做爹娘的总是盼着自己的孩儿有出息,可有时嘛,又真怕你有了出息之后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但是总归着,我们再怎么害怕,也不能耽误了你不是。我和你阿爹商量过了,你爹跟你街头的马大叔、李大叔和陈三叔三家合计过了,总共为你凑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应该是够你去到那军法院了。”
“阿爹阿娘,我离开了你们怎么办?还有这些银子?”
吴乾一边哽咽一边说到。
“没事,我和你娘身子骨还硬朗,这三年时间没啥问题,如果你在外便寻着了更好的差事,在多等你几年也还等得起。这银子你放心,我和他们说好了,我每月还他们每家一两,什么时候你有出息了再把剩下的还他们就是。而且你走了,我和你阿娘两个人开销就没那么大了,紧巴紧巴日子都还能过。这人嘛,只要真心想过日子,这日子就没有过不下去的道理是不?”吴有顺抿了口酒说到。
吴乾紧紧抿住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然后跪下,向着二老磕了三个头。
阿娘也红了眼,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吴有顺狠狠揉了把脸,拿起桌上的酒壶说道:“哎,既然往后三年早晚都要戒酒,那干脆这点也别留了。”然后把吴乾的酒碗也给满上了。
就这样,吴乾一身麻衣草鞋,带着一百八十多两银子和一大袋阿娘为他准备的炒黄豆踏出了家门,背井离乡,不远万里,终是赶在军法院报到时间截止之前来到了这里。
烎空猎回到屋内,顺手用科法院学到阵术设下一道屏障将整个房间屏蔽了起来,然后拿出了出发前孙振庆给他的一块紫色水晶。
当日,收到烎展托人捎来的家信,烎空猎便匆匆告知父亲。后来三人在阁楼内谈起种种,说到文法院已沉底没落,如今除了还剩下一位名叫谭科的教习和他的三名弟子之外,已无他人。整个文法院所在的大明山也封了山,不接待任何来客,烎空猎还是凭着孙振庆的印信才得以入了山,在那里修习了五年。谭科得知他是孙振庆的门生之后,对他亦是格外器重,与自己弟子一视同仁,五年里将整个文法院所传承的文法精髓和个人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得知此事,孙振庆整个人失落无比,他们那一批被视为文法院复兴的最后一丝希望。
当初誓要复兴文法的十三名学员,各个满怀一身抱负理想,意气风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最后还有勇气回去,还在坚守至今的,是那个经常被他们调笑吃喝玩乐无一不通,诗词文章样样不行的谭科。
谈到最后,烎天正说起此次军法院的求学,对烎空猎只有一个要求,只能显露出中级术法宗师的实力,不能用超过这层实力的修为来完成军法院的课业和考校。
孙振庆则是将水晶给了他,告知他必须入了学之后才可读取里边的信息,而且定要阅后即焚。
烎空猎将神识注入水晶,水晶里的信息瞬间传入他的脑海,八个大字,萦绕在他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浩劫秘史,千年协约。
据青史记载,在人族出现在这片大陆的前一万年当中,共经历了四次大一统时期。
分别是统治了人族一千余年的古梁王朝,统治了三千余年的天格王朝,统治两千余年的汉唐王朝和最近一次统治了三千余年的大史王朝。
这四大王朝先后更迭的前一万年被称为远古时期,当时的人境空前强大,其余四族无一敢直撄其锋,全都选择了龟缩境内,断绝了和人境的一切往来。
四千年前,统治人族长达三千四百八十二年的大史王朝轰然崩塌,门阀林立,豪强割据,整个人族四分五裂,人境被分割为大小共计三十三域,彼此间既相互攻伐,同时又要抵御其他种族的侵扰。
自此,人族开始了一千多年的分裂动荡,期间占据大陆的兽族、不死族和精灵族趁机向外扩张,人境领地不断缩减。海妖一族则是趁机独占了整个海域。
这一时期被称为上古时期。
直至上古末期,人族的第一位天帝卢俊蒿横空出世,战能力拔山河,运筹帷幄,治能体恤黎民,安抚民生。传闻他三岁能遍识百文,十岁便能攻善射,二十岁术法修为登峰造极,远超当时人境认知的高级术法宗师。为此他在高级宗师之上首开先河,创立了四境大宗师境界,而他本人也成为有史可证的人族第一位天级术法大宗师。
当时他便发下宏愿,要为人境再开万世太平。终在二十七岁那年,卢俊蒿在其家族和附庸势力的支持下推翻了所属域主的统治,历经三年励精图治和十余次击退来犯势力,终于巩固根基。此后开始了二十余年的远交近攻和征战吞并,终于一统人境,史称其为昊天帝。
昊天帝文治武功,治政上,在域之下首次提出郡、城、镇三级隶属制,整饬权职,进一步巩固集权。他重视工法,兴修水利,采矿屯田,革新军法,厉兵秣马,在其称帝的后二十年中,不断向兽族和不死族发起征伐,收复失地。此后战火蔓延,精灵、海妖也先后被波及,五境全面开战。
战役旷日持久,各方均是寸功未进,后天帝在文士陈祥欢的谏言下,以平分海陆为条件,结盟海妖,在海妖族三十万深海守卫的协同下一举攻破其余三境,兽族,精灵和不死族被迫举族迁徙前往蛮荒之地。
至此,人境对陆地的统治已至巅峰,为表文士陈祥欢之奇功,天帝拜其为天师,继术,军,工后,设立文法,世人皆视陈祥欢为文法开山鼻祖,祥欢老祖由此得名。
而海妖则继续独享海域,更其名为万妖之海。
昊天帝大限将近的最后十余年,其壮心未已,既无法征伐蛮荒,又不能去开拓海疆,那便破天。天帝汇聚人,兽,不死,精灵四方密典,揽万余妖孽天才,觅破天之法,后因天帝大限已至,此举无疾而终。
三千年前,人族的第二位天帝苏恳盛诞生,史称圣天帝。在继续巩固陆地集权的同时,圣天帝破除与海妖族盟约,举全族之力跨时三十余年,七出乘风港,征伐万妖之海。前四次征伐攻下半壁海域,后因海妖族第一代妖帝海无量异军突起,后三次征伐均是铩羽而归。
无奈之下圣天帝只得安守半壁海疆,后得属下建议,圣天帝命人四处搜寻昊天帝破天遗迹,试图重启破天之路。
为寻破天遗迹,从帝都派往人境各地的各类工法宗师便有万余名,三人一组,每组明处皆有十名军将率领千名军士护卫,暗处更有五名术法宗师跟随,此等手笔冠绝于世。
期间或因进展滞缓天帝震怒被斩杀示众的,或因误入绝境十死无生的,便有千组百万众。
圣天帝四十二年,破天之路秘法成型,又经四十余次失败,终于造就直通天外的破天之路,天帝钦赐“兵道”寓意兵锋所指。兵道的筑成耗费天灵地宝,人力物资难以估量,只知几乎已经掏空了当时人境全部底蕴,也为后来浩劫降世埋下祸根。
圣天帝四十六年,时年七十二岁的天帝率大军八十万,天级术法大宗师十名,天级以下术法宗师百名,其他三法宗师各百名,御驾亲征天外。
天外战况如何无从得知,八年之后,因天帝垂暮,仅率三名术法宗师和十名工法宗师归来,并带回天外科法。
自此,军,术,工,文,科五法齐备,各自巨擘天才层出不穷,交相辉映。
二千年前,兽帝龙在天,精灵族的光明女王飞溪,暗夜王无尽,二代妖帝浪无痕和不死王座及他的四大领主相继崛起,而人族三代天帝迟迟未现世。
同时,人族因筑兵道,伤及根本,数百年来已是积贫积弱,在其他种族的蚕食鲸吞下渐渐式微,开拓的兵道更是早已破败荒芜,不知所踪。
一千年前,其他四境疆土不断扩充巩固,海妖族更是从海域岛屿扩张至部分沿海大陆,而人族内部相互倾轧,分裂不断。
就在其他四境合谋共分人境之时,天外百万异族顺着兵道遗址从天而降,异族大军肆意杀伐,战火瞬间覆盖整片大陆海域,五境皆是深受其害。
人族第三代天帝叶铭,本是一名高级军将,在一隐世大能的暗中帮助下,先是获工法宗师曾绝尘领百余名弟子投奔,据传三十万军士半年间全副武装起宗师级的工法装甲武器,战力提升数倍不止,攻无不克,连战连捷。
后又获文法宗师黄智支持,一方面派出麾下弟子游说人境各方尊叶铭为共主,称叶天帝。另一方面奇谋频出,联合其他四境共御天敌。
终在叶天帝一十二年,全线击退天外异族,于万妖之海流火岛签下千年协约。此后,叶天帝趁势向四境提出重定境域界限要求,奠定今日人境疆域之基础。五境相安,并因此次共御天敌隔阂逐步消融,彼此往来逐渐频繁。
人境内,时年五十六岁的叶天帝携眷属巡游各地,安抚黎民,行至泰岳脚下的未鸣谷,突然炸起一声平地惊雷,紧接着狂风骤起,天雷滚滚,暴雨倾盆。之后忽传天帝及其眷属所乘坐的车架突然失踪,全境搜寻百日皆是无果。
因战后百废待兴,天帝麾下八名实权军将东华烁,燕云天机,沐秋雨,百里州,苏幕,柳村,寒战,白子瑜商议,继天帝遗志,各自镇守一方,后得大能指引,设七色龙使共治人境,保人族千年太平。
如今千年已过九百八十有余,少则十数年,多则二十年,天外异族恐再度天降,旷世浩劫亦将如期而至。
夜色深深,烎空猎撤掉布下的屏障,走到桌前将暗淡的灯光挑亮,灯光亮起,才让烎空猎的心绪从万年辛密当中脱离出来。
“呼…”用力呼出一口气,烎空猎右手用力,那块紫水晶在他手中碎成粉霁。摊开掌心,看着粉末从掌心一点点滑落,在灯光的映衬下散着点点荧光,他又再度陷入沉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