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自从单位退休后，夜钓成为了我唯一的兴趣。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晚上钓鱼做准备。吃饭、睡觉、学习钓鱼知识，还因此买了一个大鱼缸养鱼。可是妻子总是抱怨说，家里的鱼太多了，送人都送不完。

晚饭后，我喜欢开着小摩托车去江边夜钓。18点到21点，除非天气非常恶劣或者什么亲戚聚会。不然，我会准时出现，如同在单位上班一样。我喜欢这种简单重复，有序不乱的生活节奏。

我的妻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妇，一辈子给了家庭与孩子。我应该感谢她的奉献，只是日子长了，就被遗忘了。但是，我们不是天生就是衰老的模样，我们也曾经年轻热情。与她相识相处40年，因为父母反对结婚而私奔，因为矛盾互相指责，因为激情两天不出门，因为疾病抱头痛哭。而今天，孩子长大独立，我们又恢复了二人生活。只是现在，鱼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常说的话题，但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昨天我给孩子带了两条鱼，他们说上次的鱼还没吃完，让我这周也不要送鱼过去。”妻子一边拖地一边说。

我正在整理渔具，最近又买了一套新的钓鱼竿，不得不说，日本人做的鱼竿真是好。

“你听到我说话吗？”妻子走到我面前。

“明天我去买两个鱼缸回来，反正家里有的是地方。”我说。

“你适可而止啊！家里一股鱼腥味，我都要吐了。”妻子嫌弃地说。

“你兴趣归兴趣，花钱买这些破鱼竿，还增加我的家务。”她又说。

“我明天把鱼送给老同事，可以了吧！”我抬头答应她，赶紧收拾好渔具出门。

“你说你是不是入魔了，以前也没见你那么喜欢钓鱼…”妻子抱怨不断。

我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钓鱼，因为这里视野好，停泊的船不多，还有一个坐的空间，加上旁边一棵大树，即使是下点小雨，也不用担心的。

江边有许多夜钓的人，彼此都非常守规矩，如同流浪的野狗，总是能辨认出哪些地方是别人的领地，哪里可以成为自己。

之前，有一个老头与我一起在这里钓鱼，我们只是点头之交，彼此保持4-5米的距离。钓鱼的人都不喜欢聊天，只是偶尔有鱼上钩会说两句。不过，最近一个月老头没有出现，最后的一次见面，是我们谈话最多的一次，意思是他最近来不了，让我帮他看好位置，他过些日子回来。

我知道他说的“过些日子”也许就是永远，连我都察觉到他严重消瘦的体形。年纪大了，好像真如野狗一样能够闻出死亡的气息。

老头消失后，女人出现了。

一个跑步的女人，她会在这里短暂停留，气喘吁吁地站在我右手边约5-6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对岸，停留3-5分钟。

一开始，我对她并不在意。只是见面的次数多了，就开始留意。例如她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跑步衣服，但裤子有两条，一条黑色长裤，一条绿色短裤。据我这一个月的观察，她一周跑3-4天，但是周末是绝对不会出现。女人大约20多岁，也许30多岁，对于一个将要迈入70岁的老年人，对于女人的年纪都已经不敏感，何况现在的女人都不像过去，结婚有否，生孩子与否，在外表很难看出来。但女人还很有活力，身体保持不错，还有点偏瘦。

我说过，现在的我喜欢有序不乱，女人的到打乱了我的平静空间，如同一直老狗，被一直年轻的狗入侵了地盘，却无力反抗，直到我逐渐习惯了她的气息，才又安心。久而久之，她的出现成为理所当然。

她大约在20点左右出现，一般不会超过20:20。在她快要到来的时候，远远地我就能辨认出她的踏步声，不快不慢，有点沉重。她停下来后，会双手叉腰地大喘气。大约1分钟后，她的气息就不会太急促，然后掏出手上缠着小汗巾擦汗。偶尔她会往我这边瞄两眼，但大多时候她都是望着对岸，弄一下头发，最后是弯腰系鞋带，气息完全平静后，她就会跑着离开。

我很有自知自明，她也就中途跑累了，需要休息而已。对于我这个安静的老头子，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何尝还能把谁放在心中？我想用心做点事情，却发现失去连接社会的节奏。它太快，我太慢。

这天夜里，风平浪静，日子跟往常一样。只是心情有点难过。妻子说如果我再带鱼回家，就要没收我的渔具。我知道，她是不会把我渔具扔掉的，但是会跟孩子们抱怨，然后通过孩子们劝说，让我减少钓鱼。其实，我完全可以把鱼扔回江里。可是，当我不钓鱼，在家看着鱼缸里游动的鱼群时，我才肯定自己的日子没有白过。

跑步的女人准时出现，气喘吁吁。

“姑娘，你挺有恒心。”我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望着她，第一次直视她，发现她比我印象中还要年轻，也许比我女儿还小。

女人看了我一眼，微笑地对我说“是的。”

我知道应该住口的。

“我年轻的时候在学校经常跑步，每天至少10公里。后来膝盖跑坏了，所以你也要小心。”

“我会小心。”

“我们那个年代，除了跑步，也没什么体育项目，夏天也会在江边游泳，以前这条江都是游泳的人，即使有船大家也相安无事。现在却禁止在江上游泳了，不过江水的确比过去脏太多了。钓上来的鱼，都要在家里养几天才能干净。”

“是的。”

现场恢复了宁静。

女人正在系鞋带，她要走了。

“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

“好的。我走了，再见。”女人利索地转身离开。

我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全省来了一场大暴雨，南方的台风季节，持续下了一周的大雨，我终于不能出门夜钓了，妻子舒了一口气。看着鱼缸中越来越少的鱼，而我却有点焦躁，每天都看天气预报，期待傍晚天气放晴。

终于熬过了一场风暴，再次回去夜钓，却发现原来的空位旁的大树连根拔起。一周、二周、三周….女人也没有出现，她是不是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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