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活着！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活着！

（一）

2017年9月，在山上实习的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世杰，你妈住院了，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爸爸结结巴巴，语气中带着请求又有诸多的无奈。

爸爸后边还说了什么我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挂了电话，站在原地的我毫不犹豫的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手是颤抖的，心是疲惫的。

“妈，你住院了，身体怎么样啊，谁在看护你呀？吃饭了没有？”我抛出一个又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妈妈身边，哪怕不说一句话，就静静地看着也好。

“吃过饭了，你三姨给做的饺子，妈没事，你别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敏锐的捕捉到妈妈的语气有些力气不足，大概是刚做完手术比较虚弱吧，还好一旁有三姨的说话声，我那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平安着了地。

妈妈一如既往的劝诫我多加运动，让我注意修饰边幅，该买什么该吃什么不要吝啬，还问钱花没花完，够不够用。嘘寒问暖，唠唠叨叨，我不厌其烦地耐心认真听着每一个字，听着妈妈的呼吸喘气，享受着妈妈不可多得的爱。

我知道妈妈的身体一向不好，缺铁性贫血，高血压，可妈妈为了省钱，为了让我读书不肯花钱住院，总是用意志拖着病迹斑斑的身体，爸爸也时常劝说，可妈妈固执如此，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劝说妈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对于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妈妈承受了太多的孤独和忍耐，没有人诉说，也无法用笔书写，只能诉诸于她的主，亲爱的耶和华上帝。

我曾无数次拿起手机，选中妈妈的电话号码，痴痴呆呆的盯上半分钟，一分钟，可我始终没有勇气拨打。我害怕听到电话那头漫长的彩铃声，我更害怕电话那头传来噩耗，我不知道我这幼小的身体里藏着的都是什么奇怪的思想。可自从姥姥去世后，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就更加深刻了，甚至到了不敢和妈妈打电话的地步了，我是多么的懦弱和不堪啊！

（二）

姥姥是我童年逃避家庭的避难所，每逢寒暑假我都要去姥姥家‘修身养性’一段时日，和姥姥一去二三里砍柴云深处，种豆南山下伴月荷锄归，浣溪池畔浣溪沙。没有爸妈的吵架，没有债主的催款，我觉得自己就是简单快乐的天使，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诗人。

姥姥就像待小羊羔一样待我，怕我吃苦受累，不让我干这也不让我干那，我就像姥姥的小尾巴，不管姥姥做什么我都要抢着帮忙，因为我也心疼姥姥。

到了晚上，坐在老院的阳台下，伴着月光，听姥姥给我讲故事。

58年后的集体公社化运动，姥姥藏一口锅的提心吊胆，爬绿皮小火车的惊心动魄，刺破麻袋偷绿豆高粱的有惊无险，夜半偷吃煮饭的甜蜜幸福，毁尸灭迹的小心翼翼，也有吃树皮、草根、玉米包拉不下来屎的尴尬，就这样，在老院的星空下，我一次次感受着生活的不易。

姥姥16岁就嫁给了姥爷，没有马车轿子，没有迎亲队伍，只有媒婆带着孤零零的姥姥。姥爷书生意气，瘦骨嶙峋，虽是比姥姥长了几岁，却木木呆呆。没有见过面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姥姥相夫教子，姥爷相敬如宾，虽然清贫，倒也拉扯大了几个孩子。

姥姥也时常给我说你要懂事，你爸妈都是苦命人，你要理解他们。也不知道姥姥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妈妈也曾怀了我姐姐，只可惜胎死腹中，妈妈痛不欲生，几度求死，医生说很有可能以后不能生育，可妈妈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把我生了下来，虽然疼爱有加，可我知道妈妈始终想要一个女儿。可能姐姐胎死腹中妈妈便恨透了爸爸，这也可能就是他俩吵吵闹闹大半辈子的根源了吧。

我的善良和坚强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姥姥的教诲，可姥姥却一声不响的离开了，走的如此匆匆，我甚至没有准备好离别的誓词，也还没有带姥姥坐上商量好的飞机，也没有去约定好的澳大利亚……可姥姥终究给我留下了思念，她嘱咐二姨把那件儿时披在我身上的毛毯留给了我。

在姥姥身边守了三天，姥姥入葬了，我没有像舅舅姨姨一样哭的痛彻心扉，也没有像妈妈三姨一样泣不成语，瘫软在地。我把我的眼泪和倔强全部藏起来，藏在那个无人能够触碰的角落，我知道姥姥是不喜欢我落泪的，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可我，也只能在人前假装坚强，无数个黑夜里静默的流泪恐怕也只有星空、月亮、天堂的姥姥知道了吧。

（三）

2017年的寒假，我没有犹豫，急匆匆的赶回了家，我也想去打工赚钱，可我更想在我有限的时间里陪陪爸爸妈妈，我清楚知道他们终归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够来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这一年我真的觉得自己又长大、成熟了许多，我会陪着妈妈去教会，聆听神的话语，做一个虔诚的羊，祈求着我的主。和妈妈一起伴着月光回家，和妈妈一起包饺子做饭，和妈妈一起读《圣经》，教妈妈用微信聊天，可妈妈总也觉得麻烦。教妈妈写毛笔字，妈妈一笔一划认真的像个小孩子。和妈妈谈心事，谈到妈妈的孤独，谈到姥姥的离去，妈妈又哭了，这哭中甚至有一些欣慰，大概是她的小屁孩终于长大了吧。

寒假我多次去了二姨家，二姨算是我家的半个佣人了，离我家只有两三公里的路程，家里不管有什么事情，爸爸就会找二姨帮忙，二姨来我家就像是上班一样，去的晚一点，爸爸就嘟嘟囔囔，没完没了。还嫌弃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合心意。二姨虽然嘴上生气“我欠你的啊！”但每次都会过来帮忙，我把二姨的这份恩情深深的刻进骨子里。

坐在二姨家的火炉旁，听着二姨语重心长的话“杰呀，你也长大了，以前你外婆在的时候，你妈还听她的话，现在你外婆没了，你妈是谁的话也不听了，你妈从小都是有什么事情都怄在心里……”

我知道妈妈独有一份孤独和无处诉说的痛苦，而我也需要为她做点什么了，这也或许就是我陪着妈妈去教会、回家……的初衷了吧。二姨接着给我讲姥爷给她买了一双袜子的故事。“那年冬天，你姥爷去赶集，给我带了一双格格袜子，当时开心坏了，晚上抱着笑醒，半夜穿上袜子美滋滋的，”看着二姨脸上洋溢的平静的笑，像是吃了糖果的孩子。二姨接着说“白天又赶紧脱下来，舍不得穿。可是现在袜子有了，衣服鞋子都有了，你姥爷姥姥也没了，那样单纯的开心也来的不是那么容易了。”二姨的脸在晕黄的灯光下又多了些忧愁和相思。大概是想姥姥姥爷了，大概是回忆那段贫困却又快乐的时光了。

从二姨家回来，我有些哽咽，我也想姥姥姥爷了，仿佛就在昨天他们还教我下棋，教我快板（我好想从没有学会，也不再曾拿起，但我肯定要再去学习），教我做人。可姥姥姥爷终归是离去了，但爸爸妈妈还可怜的在这个世上苦苦挣扎，我的确是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了。

（四）

从小妈妈对我的教育就是一根棍子、竹竿、柳条、扫把，每次犯错都少不了一顿毒打，我就像是布偶一样站在那里让妈妈打，如果妈妈打完我能够开心一点，我愿意让妈妈打，可妈妈越打越生气，越生气越打，打到最后妈妈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静默的反思，我不知道妈妈是躲着我哭了，爸爸只是问我疼不疼，然后悄悄的拉着我“赶紧去吃饭吧，你妈还给你留着饭呢！”我吃着饭他也小声地告诉我，“别惹你妈生气，以后早点回家，你妈再打你，你就跑，别站在那里让她打。”可是下一次我还是会犯错，还是会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让妈妈打，我在用我的方式爱着妈妈，只是不知道会让妈妈更加难受。

小学四年级，妈妈追到教室二话不说就把我一顿毒打，丝毫不给我留半分颜面，我愣住不知所措，一步不动，也不辩解什么，直到老师来拉住了妈妈，我被打的浑身颤抖抽搐，说不出话，甚至失去了走路的功能。后来我知道是妈妈给我设计的陷阱¬——桌子上的10元钢币不见了，我仰着脖子朝着她嘶吼，“我没有拿！”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的犹豫。可她更加生气了，“拿了，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犹如噩梦一样笼罩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从小自卑，从那以后就更加自卑了。

我真不理解为什么妈妈二话不说就对我一顿毒打，后来我终于知道那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她以为我正中她的陷阱，然而正中陷阱的不是我，是等我去上学的小伙伴，他拿着妈妈布下的陷阱，毫无悔改地吃着辣条。我恨这个小伙伴吗？我不恨，我同情他，甚至感谢他，是他中了妈妈的陷阱而不是我。我知道妈妈只是想锻炼我贫而不贱，贫而不偷，人穷志不短。我没有让妈妈失望，虽然挨了一顿毒打，但我甚至很开心，可在我知道妈妈打完我之后回家一定是一个人默默落泪，再知道真想之后又是默默落泪后，又有说不出的难受。

我的童年几乎是黑色的，没有彩虹和棒棒糖，没有玩具车机关枪，有的是妈妈的棍棒相教，爸爸的默默不语，还有爸爸妈妈的吵吵闹闹。只是上了中学，妈妈便再也不打我了，我甚至怀念妈妈的棍棒，请求妈妈再揍我一次，可是妈妈再也没有打我了，我多想在我犯错的时候能有妈妈的当头一棒啊！

2016年的暑假这样的感觉来的更加激烈，爸爸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喊我起床，可我晚上被院子里的鸡鸭鹅吵得睡不着觉，爸爸把电视彻夜开着，我关了，过一会他就起来打开，反反复复。我只想在白天睡个懒觉，因为在家里起那么早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可是爸爸固执己见，不依不饶。

终于在一个早晨爆发了，爸爸瘸着腿拿着棍子恨恨的锤了我“我养你有什么用啊！”，我也来了气，多年的隐忍和怒气飙升到了极致“打死我吧，打死我就清净了”，爸爸哭了，我也倔强的哭了。我是真的想被爸爸一棍子打死，活着真的累啊。

一个尴尬的年纪，我无法替父母分忧解难，一事无成。学习高不成，低不就。心里压力、痛苦、无奈无人分享，无人诉说。精神一度抑郁，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在心里抱怨父母的无能为力，又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二十多年如一日，压抑沉重的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曾想过，哪一天就静静的睡着，睡着，然后死去，或许死了一切就都解脱了，不用再去害怕父母哪一天会生病，生病没钱治疗，也不用承受父母无言的压力，不用羡慕别人的恋爱，不用自卑，不用卑微到尘土里，不用虔诚恭敬的写文，治愈那逐渐崩溃的情绪，不用一个人在夜里偷偷的落泪，不用孤独的仰望星空。

可我连死去的勇气都没有，不敢吃下安眠药，不敢割腕，不敢跳楼，也不敢溺水，只能浑浑噩噩的苟且在人世间，承受着一起的苦难和压力，躲在角落里像个小猫舔着伤口。

我无法面对爸爸的落泪，准备离家出走，让爸爸平静一下，也让自己平静一下。我走的匆忙只带了手机，甚至没有带充电器。我不敢回头，像每次离开家一样不敢回头，我怕我最后的倔强瞬间崩溃。

我清楚的知道身后有一个脚步声，和我一样着急的步伐，可是再也追不上我的脚步，空气静默的只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那是妈妈，可她再也拿不起棍子打我了，再也不会给我设计陷阱，甚至没有大声说话，让我站住。如果妈妈让我站住，我一定会站住，快速投入到妈妈的怀抱，矫情的痛哭，说出自己的心酸和无奈，抑郁和撕裂。可妈妈终归是没有说话，就像我终归没有回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