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一个很短的故事,40多页。
茨威格生于1881年,来自于维也纳一个富裕的犹太家庭,专业是文学和哲学,1903年获得博士学位。二战爆发后,他从故乡(希特勒也是奥地利人)逃亡到英国,英国沦陷后,逃亡巴西。1942年,纳粹势力甚嚣尘上时,他与第二任妻子一起自杀。
弗洛伊德是他的好友。不知道这是否能解释,他的小说,心理描写细腻,冲突爆发力极强。他的小说中篇居多,通俗易懂,可读性强。不像很多名著,诘屈聱牙的翻译腔,人名一长串,提不起兴致看。这篇小说改编自他的经历。陌生女人就是他后来第一任妻子,也是个作家。
这是一个心悦君兮君不知,极致的单恋故事。
我们的主人公——单亲的小女孩,在她13岁时候,对门搬来了一个富裕的作家。搬家的时候,她看到他的家当里有大幅的油画,印度佛像,意大利雕像,软皮封面书籍。
灰姑娘的她,在内心勾勒作家的画像——一个来自上流社会,学识渊博,温良谦恭让的老头。而实际上,作家本尊是个25岁,热爱旅行和运动,身材颀长的英俊小伙子。
《闻香识女人》的老年阿尔帕西诺这种迭起的惊喜,就像你先看《闻香识女人》,被老年高贵儒雅的阿尔帕西诺勾走了魂,一个老男人,连瞎都可以瞎得这么有逼格。然后,你又看《教父》,被20多岁的阿尔帕西诺——鼻梁笔挺,眼神深邃,唇红齿白,美得像希腊的雕塑,再次震撼。你以为,《闻香识女人》里瞎眼跳探戈,开法拉利的阿尔帕西诺,已经是巅峰,惊为天人。结果老帅哥,年轻时候只会更帅。
写信的女人,就是这种体验。她认为拥有这么多财富,知识的人,肯定是个老头。即便是个老头,她已然很倾心。结果,作家是个25岁的帅小伙。不管换做哪个异性,被这种双重惊喜砸到,肯定会坠入迷恋的旋涡。
小姑娘毫无悬念地害了单相思。从13岁到16岁,她绞尽脑汁,只为多看作家一眼,目光时时刻刻炙热地追随着作家。
16岁,女孩母亲再嫁,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18岁,她参加工作,重新回到了维也纳——她和作家原来居住的地方,当了一名售货员,出落得亭亭玉立,回头率极高。下班后,她久久站在作家楼下,看着他的窗子,等到灯灭才离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作家在连续碰到她两次后,约她到家里共度良宵。
第二天早上,着急要去上班,更为了避免仆人约翰认出她(作家没有认出她),慌张要走,作家顺手从书桌上蓝色花瓶里抽出来几朵白玫瑰,送给她。他们一共约会了三个夜晚,作家要远行,临别送了她玫瑰,也答应给她写信。结果一直没有写给她。此时,女人已经有了孩子。
《教父》里的阿尔帕西诺生孩子时候,她在条件很差的医院,受尽了白眼。再加上原本单亲家庭的她,本来生活里就是个灰姑娘。所以她立志要成为有钱人,把自己的孩子也培养成作家那样优雅的男子。她做到了,通过做交际花。她的孩子上贵族学校,吃昂贵的点心,穿贵衣服,在孩子的身上圆她的梦想。
在作家40岁生日第二天(她29岁,孩子10岁),在夜总会里,她再一次成功地勾起作家的兴趣,被他邀请到家里,共度良宵,作家依旧没有认出她。然后进入小说的高潮。第二天,作家付钱给她,她绝望了。在与仆人约翰擦身而过的时候,仆人的眼神,显然是认出了她。
虽然仆人只是在她13~16岁的时候见过她。小说原话写到:“他(仆人约翰)在这一秒钟里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多么熟悉的感慨,相信能打中很多人的内心。
一年后,作家生日当天,收到女人的来信,女人告诉他,自己爱了他一辈子,并为他生了个儿子,今年11岁,得流感死了。收到信的时候,女人也死了,芳龄29。
小说开头提到作家41岁生日,收到一封信。结尾提到看完女人的信,作家特意看了下桌上的蓝水晶花瓶,里面没有白玫瑰,因为送花的人已经在他生日前死去。
茨威格和他的第一任妻子白玫瑰和蓝水晶花瓶是贯穿整个小说的暗线。
女人第一次进入作家家里,是作家出门旅行时。女孩帮作家的佣人抬打扫干净的地毯时,第一次看到了蓝水晶花瓶,当时花瓶里只是鲜花,没有说明是具体哪一种花。
第二次,18岁她成功吸引了作家的注意。走时候,作家送白玫瑰给她。
第三次,已经是10岁孩子的妈妈的她,从作家家里出来,提醒性跟他要了白玫瑰。
对于作家来说,白玫瑰只是一种礼貌性的随意的回赠,或许在每一段露水情缘里,他都送女人花,碰巧给她的是白玫瑰而已;那个花瓶在存在意义或许就是回赠女人各种花。
女人送的白玫瑰,对于作家来说,只是无名氏送的无关痛痒的东西;对于女人来说,却意义非凡。这是作家送她的唯一的东西,她视若唯一的联系,爱语,并把它当做密码,每年他生日都发送一次,提醒作家她的爱意。
她的坚持以失败告终。到死,作家还是不记得她是谁,也没能懂得她白玫瑰里包含的爱语。她高估了自己以及爱情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对作家的念念不忘,或基于对自己穷苦生活的逃离,对作家优渥,良好教养的生活的向往。或基于对爱情的期许,渴望被懂得心意,被记起。她设定作家可以满足她所有的这些希冀,她终生想要的,就是作家的回应——像她爱他那样,纯净,专一,执拗,在精神上平等。
她在等。等到死,也没有奇迹发生。陌生女人追求的这种爱,是她自己编织的梦。梦,如果具体按照步骤走,也可以实现;就算最终实现不了,生活会教给你,与自己的渴望和解的方法。最终,你会通过这些实现或者未实现的梦想,完成成长,达到释然,豁达。
右挨着杆子的是阿尔帕西诺——电影《教父》而女人却对作家一直三缄其口,从来没有主动去闯入他的生活。他生日她送白玫瑰,算是唯一的攻势,然而攻势那么隐晦,那么幽草涧边生;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追求一夜情的作家,哪里有耐心,慧根,解这种风情?
她终其一生,只是在等。既不去自己奋斗成一个厉害角色,打入作家生活圈,精神上吸引他。以她的容貌,聪明,她完全可以;她也不去表明心迹,反追作家。
单恋的人,自己觉得豪气干云,伟大得,痛苦得不得了,旁人只是觉得傻气。但又有什么所谓?人生是自己的,只要你自己愿意,你自己能买单。
先来看一段女人的独白:“我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绷紧的法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法条在暗中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憋了一眼。你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根领带,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每一个朋友……我从13岁到16岁,每一小时都是在你身上度过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这个烟头我视若圣物,因为你的嘴唇接触过它……”
看完上段,或许会觉得,对于女人来说,作家是高高在上的男神般的存在。事实上,两人的位置是反过来的。女人虽然把自己姿态放的很低,却宁愿去做交际花养儿子,也不愿去跟作家说清楚一切。这个宁愿,就是她的骄傲。她骄傲自己的选择。
老年茨威格对于爱情,陌生女人不要求物质,不要求安全感,也没有找个有趣的人共度孤独无聊一生的诉求(这是大多数人找爱情的动机),她只要求作家懂她的心。如果不懂,她宁可不要。
她对作家这种极致的迷恋,她醉心描述自己对于作家的各种极致的爱恋,偷窥,没有杂质,匍匐在地上般虔诚的爱,是她在自己的人生里创造的奇迹。
她等着作家来解开密码——白玫瑰,它代表了,我等了你那么多年,就等你认出来我,请你像我爱你那样,来爱我,极致,属灵,全身心。在作家没有解开她的爱的密码之前,不配知道自己对他的爱。没有得到回应前,她不会走出自己编织的梦,采取实际行动去爱他。
女人对于作家的爱,最开始像灰姑娘,遇到了她理想的白马王子,开始意淫被王子解救后的生活,靠这种催眠,安慰自己凄苦,洪荒,孤独的青春期。安然度过青春期后,陌生女人也会安于天命,嫁鸡随鸡。偏偏作家一次次实现了她一部分的渴望,甚至为他生了孩子。
或许作家心里也有爱情密码——一夜情?精神上的共鸣,相伴?无论哪一种,陌生女人都没有解码。让作家了解她的密码的意愿更迫切,以至于她忘记了去解码作家内心的渴求。
同样是单相思,又想起了《乱世佳人》里斯嘉丽对艾希利的感情;
以及白瑞德对斯嘉丽的感情;阿甘对珍妮的感情;《东京爱情故事》里赤名莉香对于完治的感情;
一种是极致的一厢情愿,渴望获得对方回应的苍凉的希求。一种是极致的懂得,自信,阳光的付出。
一种是守势,偏向于索求,希望赢得对方的爱,偷窥,没有打进对方的生活的意愿;另一种,更多是攻势,偏向于付出,也有悲情的成分,更多的是守护对方,给对方提供实质性的心理支撑,严格来说是从单相思,过度到了相爱。
后一种例子中,阿甘对于珍妮,莉香对于完治,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白瑞德更厉害,最后不但娶了斯嘉丽,还赢得了她的爱。
《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和斯嘉丽不能说哪一种爱情更好。这是人生的两个阶段。从单恋,到相爱。从一个人造梦,到两个人在柴米油盐里相处,瑰丽梦到经适生活的过程。
青春期造的梦,在一个美好的人身上投射自己对爱情所有的向往,想象一个人可以懂得你的全部孤独,凄苦,会帮你抵抗青春期第一次的精神独立而带来的荒凉,茕茕孓立感;
后来落入生活后的两人的柴米油盐的相处,跟你规划的,梦想的不一样,不超凡脱俗,但更接地气,能带给你稳稳的幸福。
然而,白瑞德在婚姻生活最后,依旧是心灰意冷,离开了斯嘉丽。或许,陌生女人的这种我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这种骨子里的骄傲,并不是没有意义——至少,她的爱情,永远是最纯净的,青春的样子。在她这里,作家获得了永生。
而女人的这份执拗,代表了人类对爱情最初及永恒的诉求,心里永远有个缺口,渴望被理解,被懂得;以及求而不得的孤独。
奇葩说第三季辩手,台湾辩神黄执中被粉丝问道:“那些世界名著,像《简爱》,《包法利夫人》,《红与黑》,谈论的都是爱啊恨啊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不觉得有啥用”时,他回答:“作品的好坏,标准不是对你有没有经世之用;而是随阅历增加,慢慢觉得自己被理解”。
好的作品可以跨越国界,种族,让你觉得被懂得。有个相似的灵魂,曾经经历过,感受过你曾经感受到的东西——吾道不孤。比如,徐静蕾把这个小说拍成电影。或许是因为小说勾起了她的共鸣,而那个作家,就是王朔。
心是最精致的容器,你经历的任何事情,听到的话语,都会在心里某个角落有个位置。好的作品,会让暂时超脱平庸琐碎的生活,唤醒忙碌日常里藏起来的细腻的触角。无论被唤起的,是相似的泪水,还是被懂得的恸哭……都证明,你曾经也经历过,你懂主人公的欢笑,痛苦,执拗。
网友评论
你都看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