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蛋儿》

作者: 蒋子玉 | 来源:发表于2017-03-18 17:13 被阅读52次
    图片来自子玉原创

    泥蛋儿五岁了。

    正午的太阳地里,房檐儿的影子疲困地耷拉在光怪陆离的墙上。匆匆忙忙的乡间小路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欢腾的水蒸气丝丝缕缕地涌向了闷热的天空。

    泥蛋儿拎起一个空化肥袋子,顺便将锅台上削土豆皮儿用的刀头扔了进去,他又扛起搭在板杖子上系着塑料袋儿的柳条儿,不停地挥舞着,将毛绒绒的小黄鹅们赶出了院子。它们伸长了脖颈,聒噪着,喋喋不休着。老李家的大黄狗趴在阴凉里张着嘴,伸着红舌头,喘着粗气。小黄鹅们从它的地盘上飞快地跑过,泥蛋儿蹦蹦哒哒地紧随其后。

    走着,走着就有小家伙儿被大部队落下了。泥蛋儿只好把它从地上拿到手里,祝它一臂之力。它的绒毛摩擦着泥蛋儿黝黑的胳膊,热乎乎的。

    泥蛋儿把它们一直赶到村西头儿的稻田边儿上,它们见到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算是消停了,一个个摇头晃脑地忙着抢风水宝地,填饱肚子。泥蛋儿将编织袋和柳条儿扔到一旁,蹲在大树根儿底下,看蚂蚁打架。大蚂蚁嘴大,钳子也大,所以赢的总是大蚂蚁。

    太阳转向西边的天空,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泥蛋儿一边挖着野菜,一边瞄着它们。

    稻田里的抽水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嘶吼着,咆哮着,清澈的水流铿锵地喷涌着。泥蛋儿口渴了便会迈过小河沟儿,去捧水喝。凉得他脑仁儿疼,他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块儿,浑身散发着冷汽,那感觉舒服极了。

    它们吃饱了,也会躲进草磕儿里打盹儿。三三两两,一堆一块儿的。

    泥蛋儿背着野菜,赶着小黄鹅穿行在夏日的繁华里。

    烟光草霁,他和它们一起生长,一起蜕变。它们的声音,一点点变洪亮;它们的羽毛,一点点变细白。泥蛋儿,仿佛只比早些时候黑了,还是小不点儿一个。

    供销社门前的水泥垛子上架起了巨大的白布,泥蛋儿和一群小伙伴儿在那儿练习攀爬。有好几个小伙伴儿都爬上去了,他也装模作样地往上爬,但他爬到一半儿就下来了,围着水泥垛子转啊——转啊——水泥垛子上有粉笔字和小人儿。“一个老丁头儿,欠我俩溜溜儿,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

    谁谁谁是小狗……

    我是谁谁谁的爸爸,谁谁谁是我的儿子……”

    夕阳落山之后,吃过晚饭的人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板凳儿,唠着嗑儿,悠闲地向供销社走来。一场久违的露天电影,即将在这里上演,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乡村生活平添了些许乐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地随意捡选着坐处。扎着辫子的丫头片子在人群之中追赶着调皮捣蛋的小小子。

    铁锅炒的黑瓜子装在白面布口袋里,两毛钱一缸儿,不一会儿的功夫儿就卖光了。电影的倒计时,总是那么令人激动不已。空白的幕布上出现了亮光 ,靠近录像机的小机灵鬼,好奇地伸出了几根手指,之后又飞快地探了一下头,他的影子便活灵活现地投放在了荧幕上。

    老少爷们儿,幕天席地,津津有味儿地嗑着瓜子儿,啃着温凉的苞米,看着飞檐走壁的电影。刀剑如梦,聚精会神三四个小时,足足地过了把瘾。泥蛋儿喜欢看这样的热闹儿,一场电影会被他记忆很久很久,宛如将熄的火苗续上了新的柴草,烧得红通通,艳腾腾的。

    夜幕低垂,空旷而又寂静的村庄响起了电影的片尾曲。人们嘈杂地着带着困意,各回各家,投向幕布的那一束灯光也悄然熄灭了。

    天蒙蒙亮,泥蛋儿睡不着了。他又尿炕了,不仅尿湿了自己这边,还尿到了哥哥那边,不仅尿到了哥哥那边,连同哥哥那边的枕头也沾了光。大姑奶特意给他做了一副小褥子,禁不住他今天一泼,明天一泼,后天还一泼,到底是给尿烂了。

    老姜家的小霸王游戏机,一块钱一小时。超级玛丽,坦克大战,魂斗罗,应有尽有。泥蛋儿吃过早饭就跑去赶场儿。十来个般儿大儿般儿的小屁孩儿,轮番上阵,玩得个不亦乐乎,把他看得个意犹未尽。

    老王家新买了电视,爸爸抱他去看。广告里的女模特非常漂亮。他指着电视就说:“爸爸——爸爸——等我长大了就——给你娶一个这样好看的——媳妇”。

    满屋子看电视的人都笑了。

    他看见谁家新盖了大砖房儿,就对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就给你盖那样儿的大砖房儿”。

    妈妈说道:“我老儿可真懂事,那盖好了,让不让爸爸住啊?”

    “让”,他说。

    妈妈问道:“咱家住上大砖房儿了,让不让爷爷奶奶也一起来住呀?”

    他扭捏了一小会儿说:“不让”。

    “因为啥呀?”妈妈反问道。

    “因为——因为爷爷掐过我,可疼了,吃饭前还得洗手”,他说。

    “那让奶奶来住,行不?”妈妈又问道。

    “不行”,他说。

    妈妈复又问道:“奶奶怎么不行啦,奶奶也不掐你啊!”

    他想了想回道:“奶奶得给爷爷做饭”。

    走江湖卖艺的南方人,牵着一只小猴子,踩着锣鼓点儿进村了,吆喝几通儿之后,略歇一歇,看人齐了,表演手指钻砖头儿,胸口碎大石……

    卖冰棍儿的自行车,骑到泥蛋儿家的大门街。泥蛋儿要吃,妈妈不给买。他把人拦住,不让走。

    邻居在园子里高声告诉他:“老二,——你躺地上,准保你妈给你买。你不躺,卖冰棍儿的一会儿可就走了,那你今天就吃不上冰棍儿了”。他立马儿躺地上了,不偏不倚正是车轱辘前面。他这一举动,乐坏了好些人。

    村东头儿的苞米地又被人挖没了两垄。大人们从那里取土,修葺墙院。泥蛋儿从那里扣泥,抟了泥蛋儿,密密麻麻地晾满了四个窗台,那是专门儿给哥哥打家雀儿用的。哥哥三天两头儿地就能打到一只。生火做饭时,往灶坑里一埋,约摸儿差不多了,用火叉子扒拉出来,只剩疙瘩般大了。泥蛋儿和哥哥分着吃,吃得满嘴是灰,黑黑的。

    苞米地旁边的黄土坑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陡。一条歪七扭八的羊肠小路,从那里经过,抬眼望去就能看见芦苇掩映下的片片鱼塘。小路的尽头通向学校,泥蛋儿偶尔从那里经过。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

    北墙上的石英钟嘎哒嘎哒地响着。房梁上新生的小燕子,还黄着嘴角丫儿。妈妈说,它们只能看不能摸,摸了是要坏眼睛的。还有稻田里翠绿色的小蛤蟆是天老爷的小舅子,也不让摸,摸了会被雷劈的。河套边儿的彩色蝴蝶,多半是水鬼变的。哪年谁家的小孩儿洗澡出了意外,就是被水鬼抓去的,现在他也变成水鬼了,也要抓一个小孩儿。河套边越是新鲜的东西就越要离得远儿远儿的,千万不能下水去够。他好像真的看见一个小孩被拖下水,挣扎求救而不得的样子。

    妈妈不让泥蛋儿去河套玩儿,专挑吓人的故事讲给他听。爸爸不讲,发现一次打一次。

    妈妈还给他讲过麻雀和小燕子比赛查数的故事。谁先数到十就算谁赢。小燕子轻轻松松地就赢了,因为麻雀从一数到十,而小燕子则是这样数的——俩五一十,俩五一十。

    泥蛋家的后园子里堆放了一些柴火,他在某天的晌午,拿了打火机,给点着了。他想看看它们着起来是什么样儿的。恰巧被路过的亲戚给发现了,踢了他两脚,骂了他几句,把火救灭了。

    他和哥哥从炕席底下翻出十块钱,到供销社全买了小刀儿。平常买小刀儿都是买一个,这回解恰了,买一大捧。在外面儿和哥哥对半儿分。赤、橙、黄、绿、青、蓝、紫——随便挑。他小衣服两边的挂兜儿塞得满满噔噔的,把他乐坏了,把他哥的大鼻涕泡儿都乐出来了,从来也没买过这么多小刀儿。

    不料有人走漏了消息给妈妈:“快去供销社那儿看看你家那俩孩子吧!也不知在哪整十块钱,全买小刀了,两人儿正撅着个腚在供销社门口儿那儿分小刀玩儿呢!”

    妈妈和售货员吵了一架,我们的小刀儿,物归原主了,好像做了梦一场,我们从没那样阔绰。

    妈妈没打他们只是怂鞑他们几下,问是谁的主意。

    他支支吾吾地回说道:“我掀的炕席——他拿地钱——我买的小刀儿——下次再不敢了,你别告诉我爸,要不他该打我们了。”

    妈妈说道:“拿可以,但不能偷。”

    腐乳咸,臭豆腐香,都两毛钱一块儿。大街来卖的了,妈妈给他一块钱,他端个小碗儿,颠儿颠儿的跑出去。

    “我要买臭豆腐”,他说。

    说完他把钱和碗一起递给人家。眼巴儿眼望儿地瞅着人家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坛子。封皮儿一打开,香气扑鼻,诱惑难当。

    微风吹过青葱的树影,把整个园子都吹动了,园子周围的事物变得明晰生动,就在那一刻,一颗沙果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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