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作者: 莫迪亚诺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9:04 被阅读43次

他看着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一束束阳光经过车窗的折射落在她的脸上,绚烂得宛如一幅古典油画。唯有空气中的尘埃——这世间最细微的生命,似乎挣脱了时间束缚,仍在他和她之间游荡。

一个形象油然而生:他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他向她走来。这个形象,正是她手中的书里的形象。

他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她注视着他,同时认真听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男人独特的搭讪方式。

她没想到。她微笑。很显然,她喜欢他的搭讪方式。在这之前,她就有了他要开口和她说话的预感,她一直在想他会怎么开口,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他一开口,她就知道,这个眼睛里泛着泪光、凝视着她的、似曾相识的男人,和她有着共同的语言,至少她已经明确知道,他们都是喜欢《情人》的人,他们都能把它的第一段轻松地背诵出来。

她说,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一丝微不足道的敌意,但更多的是疑惑。

他说,因为你很美。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无礼。

她笑。这怎么能算作一个理由?

她说,我们见过吗?

一个男人,眼睛里泛着泪光,引线般专注地凝望着一个女人。原因只有一个,他认识她,最少见过她。

她看着他清秀的脸庞。右眼下方的两颗泪痣,为他本就好看的眼睛又增添了几分光彩。她再一次在脑子里搜索他的影子,依然无功而返。她确定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他说,我觉得我们见过。

她说,我很确定,我们根本没有见过。

他笑,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些,眼睛中的泪光也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学她把白色的被子叠在白色的枕头上,然后很舒服地靠了上去。阳光还能看到他。

他说,也许是你忘了呢。

忘?她想,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健忘的人。她合上手中的《情人》,随意拿在手里。

她说,你看过这本小说?

答案显而易见,但她还是这样问。《情人》的第一段,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很特别的搭讪,有一些浪漫主义色彩,她想。

他说,而且非常喜欢。

她说,我虽然也非常喜欢它,但它不是我最喜欢的。

他说,我也是,在我心目中,它很重要,我也非常喜欢它,但至少还有两本小说是排在它前面的,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两本书,其中一本就在我的背包里放着。

什么书?她说,等等,希望不是这本。

她脑子里,一个莫名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和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们彼此似曾相识,他们都喜欢《情人》,都能一字不差地轻松背诵出它的第一段。

她想,也许,他们之间还不止这些。

她从容地从她红色的背包里又拿出了一本书,这是她最喜欢的爱情小说,她总是随身携带着它。她笑着看着他,书已在她手中,和她一样,面对着他。

他等她。他看着她的动作,还有她黑亮的像是含着泪水的眼睛。似曾相识。

他已看清楚了她手中的书,《霍乱时期的爱情》。

他看着眼前的七个字,黑色,宋体。下面则是那位伟大作家的名字,正是受他的另一部伟大作品的影响,很多年以后,一位同样伟大的中国作家才能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上,为中国了却长久以来的遗憾。

他不说话。他看着她微笑。她也微笑。书还在她手中。

他的背离开了舒服的白色被子,被子脱离了重压,以缓慢的速度反弹着,只一瞬,反弹之力便消耗殆尽,之前饱满的白色被子,终究还是留下了巨大的凹痕。被他身躯遮挡住的阳光重新照在上面,白色更加耀眼。

背包伸手可及。他学着她的样子,动作从容,从中取出一本书,然后使之面对着她。从他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总是学着她的样子。

在得到明确的答案之前,她等着他,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书依然在手中,面对着他。她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清秀的脸庞,看着他的双眼以及那两颗泪痣,就像一分钟之前他等她的时候一样。

她看着眼前之人,等着他,等待一个她希望的答案。

书在他手中,他笑而不语。书也在她手中,她也笑而不语。答案已显而易见。

她早已从他的微笑中预感到了答案之所在,是她希望的那个。

而他,也早在她从容的动作中,亲切暗红色的护封和上面熟悉的花纹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所以,他们笑而不语。他们彼此沉默地看着对方。

千言万语,不如沉默。

火车像时光机一样浮于城市之上,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切换着,城市的痕迹已悄悄变浅,逐渐消失。火车无情地前行,使得他们之间的沉默看起来也稍纵即逝。

阳光一直可以照进来。

中年男子已经回来,重新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他手中的玻璃杯被茶色浸染,盛满了热水。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用双唇试探着水的温度。胖女人随着火车咯噔一下的震动变换了睡觉的姿势。

火车的轰鸣声依然是世界的主旋律,任何声音都不是对手,被其无情地淹没其中。在那稍纵即逝的片刻,它也使他和她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沉默。

他重新靠在被子上,耀眼的白色消失,他脸上的微笑还在。

他问她,你去哪儿?

终点站,X城,她说,你去哪儿?

他说,和你一样。

在火车到达下一站之前,他不仅和她分享了自己生命中有趣的经历,还和她一起分享了他自带的黄瓜和小番茄。

那是母亲为他精心准备的,已经洗过,在保鲜袋里装着,里面残留的小水珠清晰可见。为了不让儿子在火车上吃泡面,她还专门去楼下的菜市场买了新鲜的烧饼和牛肉。

母亲的眼睛已开始昏花,穿针引线也早已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庞大的阅读量和她五十年的人生经验使她心如明镜。

虽然他一如既往地陪着母亲在厨房做晚饭,和母亲研究新学的菜单,帮着母亲收拾餐桌,平日的俏皮话也是脱口而出,但母亲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夜晚,她半躺在床的一边,丈夫就在另一边,和她一样,也是半躺着。虽早已过了入睡的最佳时间,但他的注意力依然全在眼前的笔记本电脑上。自从有了儿子以后,他从来不会把当天的工作拖到第二天去做,他也是这么教育儿子的。

母亲放下手中的书,说,儿子饭吃得少了,也不打电话了。

丈夫的无动于衷使她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自从看出了儿子的爱情破灭以后,她的内心承受了比儿子还要多的痛苦。

她想,让儿子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是眼下缓解儿子爱情伤痛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但她,一位把毕生的爱都倾注于儿子的伟大母亲,却误会了儿子伤痛的来源。

相对于他所有的痛苦而言,爱情之痛是微乎其微的。

坐在他对面的她,对他的小番茄情有独钟。她也拿出了自己的薯片和酸奶,还将一只耳机递给了他,和他分享了一首好听的音乐。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当同样的旋律再次响起,他突然笑了,很浅,像一粒石子落在水面时泛起的波纹。因为,这也是他曾经为了安抚爱情伤痛而单曲循环的音乐之一。

他想起了他多年前的爱情理论:当巧合与默契出现时,爱情就要来临了。

她看见了他清浅的笑容,问他,笑什么?

他说,这首歌,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单曲循环。

她说,为什么?

无非是因为爱情,他笑,你又是为什么?

她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首歌总是让我莫名的伤感,它好像在提醒我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说,不仅仅是这首歌,还有很多首歌,或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都会让我感到莫名的伤感。

她说,有一年夏天的夜晚,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居然落下了眼泪。

她涂了唇膏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说,我不知道我为何落泪,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

她说话时看着车窗外,仿佛那晴朗的天空中真的挂着一轮明月。她语气轻而平稳,但很认真。她的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痛苦,像是深陷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回忆之中而无法自拔。

他看着她,和她一样认真。他不说话,脸上清浅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突然笑了,说,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我知道,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胡思乱想而已。

没有,他说,任何事都是有源可溯的,就连最奇怪的梦也不例外。

火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如清溪般在轨道上流淌,最终汇聚在一座叫“A城”的小城市。

早在一个小时前,中年男子就已经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然后躺在了自己位置。此刻,他已经把从未离手的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他随便拉了拉被子,将其一角盖在胸前和肚子上。他的右脚又轻轻一挑,被子的另一角便很听话地盖住了它们。他闭上双眼,准备酝酿一场可以轻松打发无聊时间的睡眠。

在她上铺的胖女人,随着火车的减速和停滞,已经从安详的睡梦中醒了过来。她仰躺着,微张着嘴,呼吸已不再像之前睡着时那样均匀而平稳,这使她本来就大的肚子看上去更加波澜起伏。

他看了看胖女人,知道她是在为坐起来而做最后的准备和努力。

曾经无数个早晨,特别是冬天的早晨,在被闹铃叫醒以后,他也和此时的胖女人一样,仰躺着,微张着嘴,喘着粗气,只为能从被窝里坐起来而痛下决心。

晚饭以后,胖女人会跟他和她讲她的家乡,讲她的城市,讲她的儿子,讲她儿子的名车和大房子。她还打开手机相册,给他们看她儿子的照片。

她邀请他们去她的城市旅游和做客,她还向他们要了网络联系方式。她如火般热情。

不过,几个小时后,当火车上所有人都躺在黑暗中再次迎接黎明的到来时,他和她毫不犹豫地将之删除了。她连进他们黑名单的机会都没有。

胖女人说,如果你们去旅游,一定要联系我,我让我儿子带你们玩,他懂得可多了,让他免费给你们当导游,给你们省钱。

虽然他和她并不想听一个中年胖女人唠叨,他们更想聊一聊年轻人的事儿,但是出于一位陌生人如火般的热情,也出于一位虚荣母亲对于儿子绝对感性的爱,他们还是给予了胖女人足够的尊重。他们认真听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甚至没有一丝的不耐心。

很久以后,他说,他和她之所以听一个陌生胖女人唠叨,根本不是因为一位陌生人如火般的热情,更不是因为一位母亲感性的爱,而是因为他们当时还未被世界消磨掉的恻隐之心。

他说,他和她还太年轻,年轻得连一个陌生的虚荣胖女人都不忍心拒绝。

胖女人说的话,他们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但他在笑,她也在笑。很善意的笑,很礼貌的笑。他和她偶尔还会随着胖女人说话的节奏很认同似的点点头。

直到胖女人话锋一转,他和她才明白了,他们感受到的所有那些如空头支票般的热情的源头:胖女人只是想和他和她其中的一位换一下位置,用她不方便的中铺换一个方便的下铺。

几乎同时,他和她的恻隐之心被胖女人精心安置的定时炸弹炸得粉碎。

他们委婉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胖女人,连说辞也大同小异。

空气中的氛围,既尴尬,又微妙。他和她不漏痕迹地相视一笑,他们知道这默契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这也使胖女人放弃了再打此事主意的念头。

她再一次从包里拿出早已收起来的耳机,她自己戴上右边一只,然后把另一只递给他,就像她之前把他的小番茄塞进嘴里时做的那样。

她说,你听过这首歌吗?

他感激地接过耳机,像接过一团棉花,还没来得及注意耳机上的小字母是“R”还是“L”,就把耳机塞进了左耳。他的左耳对着胖女人。

他说,什么歌?

她没有回答,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表面意思很明显,她是让他猜。但谁都看得出,就连车窗外高压线上的麻雀也能一目了然,那眼神真正的含义比它表面的意思要赤裸裸得多。她当然只是想逃跑。

她的本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好让她的拒绝看起来也更加委婉,但她只是徒劳,她的那些故作自然的小动作和面部表情,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他比她好不到哪里,他脸上那抹只有乖孩子撒谎以后才会有的红润以及他那句画蛇添足的问题,已经把他彻底出卖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们已经从胖女人那热情但目的不纯的唠叨中逃离出来了。在下车之前,胖女人再也没有打过此事的主意。

他说,她和他一样,都不是好的演员,他们对这个世界太过于乐观。

他说,他的恻隐之心又被消磨了一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丝冷漠。

火车停靠在轨道上,安静得像一座老房子。一片云遮住了太阳,世界变得阴郁。

站台上满是形色匆忙的人,车厢门口处,上车和下车的人狭路相逢,甚是僵持。好在工作人员用自己毫不客气的言辞和身体挡住了上车的人,这才为那些下车的人争取了一条逃生之路。

中年男子已经睡着,他那平稳而缓慢的鼾声在五分钟以后将被火车的行驶声淹没。

而胖女人,在她的努力下,此时已经坐了起来。她又停顿了几秒,这才吃力地从中铺爬了下来,肥胖使她气喘吁吁。她看了看正坐在下铺聊天的两个年轻人,然后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这时,他和她刚好结束了关于星座的话题。他们似乎对星座都很有研究,因为他们一下就猜出了对方的星座。

完全是因为本能,他和她看了胖女人一眼。

她指了指他旁边的单反相机,说,我可以看看吗?

他把相机拿给她,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也指了指她旁边的单反相机,他又学着她的语气,说,我可以看看吗?

她笑,然后把相机拿给他,说,好吧,这样很公平。

刚打开相机,她就看见了自己的照片,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很好的照片。

她说,你竟敢偷拍我。

她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他笑,说,情不自禁,求你不要删了它。

她说,为什么要删了它,回头你要把它传给我。

他说,乐意效劳。

她继续翻看照片,过了一会儿,又把相机拿给他,然后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说,这是谁?

他说,我同桌。

狭小的车厢像一个浓缩的社会,时间在这里也变得浓缩了。车厢,这样一个特定的空间,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提供了条件和勇气。

也正是在车厢这样一个特定的空间里,他才能也才敢那样凝视着她,然后从容地和她搭讪。

她也一样,只有在这节车厢里,坐在他对面,她才有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在听完他的搭讪之后说出心中的疑问。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和她的关系就像一个气球一样,在这浓缩了的时间的充斥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现在,他们已经熟得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了。

在列车员关了灯以后,他和她甚至还相互道了一声晚安。

火车在黑暗中行驶,车厢里除了火车本身的行驶声,就只有睡梦中的人的均匀呼吸声了,这些声音不仅没有打破黑夜的宁静,反倒使黑夜陷入了一种更加恐怖的宁静之中。

车窗外,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的力量太过于微弱,不仅不能使黑夜变得光明,反而使之显得更加黑暗了。

黎明在宁静之中悄然而至,黑夜的恐怖也随着光的到来烟消云散。

虽然他有足够的时间睡懒觉,他的本意也并不想起来,但昨天夜里躺下之前的两杯白开水使他的膀胱成了一个生理闹铃,此刻已经吵得他不得不赶快起来奔向洗手间了。

他刚坐起来,就看见了她。

她正端坐在那里,左手托着下巴,用那双黑亮得像是含着泪水的眼睛凝望着车窗外,就像他刚走进车厢时,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样子。

他用双脚找到了地上的鞋子,没有用手帮忙就直接穿了上去。他似乎忘了他要急着去洗手间,竟不慌不忙地跟她打起了招呼。

他说,早啊?

她微笑,左手离开了下巴,目光也从窗外转移到了他身上。

她说,早。

他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沿着她刚才的视线看着车窗外,仿佛要找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刚才到底在看什么一样,但他只看到了东方的红日在两条高压线之间和火车平行移动着。是很美。

他说,能帮我看下包吗?我去洗手间,两分钟就好。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火车上丢过东西,但背包里昂贵的单反相机还是让他不太放心。

她点了点头,说,好。

他说话算话,果然在两分钟之内就回来了。他又看见了她凝望车窗外的样子。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说,谢谢。

她对他轻轻一笑,算是对他谢意的回应,她说,你也帮我看下包,我去洗漱。

他把被子随便堆了起来,然后懒懒地靠了上去。手机已经在他手中,他准备看看今天的体育新闻,新赛季的NBA常规赛就要拉开帷幕了。

他说,好,一会儿我也要去。

不知不觉中,远方的红日已经爬过了高压线。他和她一起吃早餐时,中年男子和胖女人默契地像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夫妻一样几乎同时从睡梦中醒来了。

简单的早餐之后,他和她又聊了会儿天。中年男子和胖女人则在早餐后又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睡在上铺的那个头戴黑色洋基队平沿棒球帽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了;上铺的另一个短发女人还在睡觉,她的一条光洁的小腿悬在半空中,随着火车行驶的节奏微微晃动着。

和其他人一样,在简短地聊了会儿天之后,他和她也陷入了漫长的无聊和沉默之中。然而沉默并没有让他们觉得难为情,他们只是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有话可说了。

直到六个小时以后,火车开进城市,人们看见细长的铁轨浮于海面之上以及远处随波浪摇晃的小船,这才一个个又有了生气。

看来,大多数人都是来旅游的,因为只有常年不见海的人看见了眼前的情景才会露出那样激动的表情。

当然,激动的心情并不完全是因为看见了新奇的事物,他想,目的地的触手可及以及终结二十多个小时的劳顿旅途才是那激动心情的根本原因。

他看着她,车窗外奇幻般的高架铁轨和随波浪摇晃的小船也吸引了她,只是她的表情还是那样的平静,和六个小时前看车窗外蓝天白云时一样。

中年男子、胖女人以及睡在上铺的短发女子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这时,广播里也传来了女乘务员优美的声音,各位乘客,本次的终点站就要到了,请大家注意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不要遗忘在车厢中,祝旅客朋友们心情愉快,欢迎您下次乘坐。

他的行李不多,所有的东西全在包里放着,一会儿直接背着下车就行。

她的行李比他的还要少。所以,她还能那样平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丝毫不用担心行李的问题。

而他,也丝毫不受火车即将到站的干扰,依然像刚走进车厢时那样看着她,看着那双黑亮得像是含着泪水的眼睛。

火车已经开始减速,车窗外浮于海面上的铁轨和随波浪摇晃的小船已经变成了宽阔的马路和高楼大厦,城市的味道随着火车的减速越来越浓郁,激动的乘客也比几分钟之前显得更加躁动,纷纷向车厢出口涌去。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惯性使所有站着的乘客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一把抓过背包,却没有站起来,说,到站了。

她伸了个懒腰,把包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也没有站起来,说,是啊,终于到站了。

他说,走吧。

她说,走吧。

他和她融入了走廊的人流之中,他走在她后面。

他们一起下了火车,一起走下台阶,一起穿过通道,又一起走上台阶,终于来到了出站口。

他就要和她说再见了!

他看了看火车站广场上的人群,又抬头看了看天,说,再见了,祝你玩得开心。

她报以微笑,说,再见,也祝你玩得开心。

他们又对彼此挥了挥手,再一次说了再见,然后便各自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就好像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

他当然认出了她。而她,却早已忘了他。

眼前的女孩啊!他曾经如此热爱的女孩啊!

若是多年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和她相认,哪怕是她早已忘记了他,就像他当年不顾一切也要得到她的爱情一样,他说,但时间已经在他的身体和心里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生活早已帮他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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