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医生

        没有任何征兆，突如其来的雾霾一夜之间侵袭了整个城市。楼宇、树木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影影绰绰，街上的车流闪着灯缓慢前行，树上的鸟呆立不动，时间仿佛已经凝滞，整个世界定格成了一幅色调阴郁的油画。 

        街角的一间小诊所里，昏暗的灯光下，路医生与男子的对话正在进行，桌上一杯茶冒出袅袅热气。 “一个月前，我做了个梦，”男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梦见自己走进一片森林，很大、很黑的森林。在森林深处，我看见一座木头小屋，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桌子上有翻开的报纸，还有冒着热气的饭菜，一切仿佛就像有人刚刚离开。我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觉得外出的人不会走远。我等了很久，终于，他回来了——” 

        说到这儿，男子的表情有些痛苦，路医生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另外一个我，从外面走进来。”男子把头低下去，深深埋在桌上的双手里。

         “这个梦……并不能说明你是人格分裂。”路医生看着他，缓缓说到，“做过克里斯蒂测试吗？”

        男子摇摇头，“我不需要做什么测试，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路医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屋外雾气更浓了，从窗户望出去，世界是一片暗黄色的空蒙。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人格分裂呢？依据是什么？”

       “依据就是截然不同的行为表现。很早以前就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我的行事风格有时候会反差很大，甚至有时候是左撇子，有时候又正常。当时我没在意，如今全都明白了。” 

        路医生微微笑了，“心理学家阿尔波特说过，人格是个人适应环境的独特身心体系。在我念大学时我就注意到，当我们和小孩、同学、长者、没受过教育的人、女性、高智商的学者在一起时，总会表现出不一样的行为举止，我们也常常依据周遭的环境来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让自己去融入群体。那么这些意味着我们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吗？如果是的，那说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人格分裂，因为我们对待家人、配偶、朋友和陌生人，言行举止都不一样，对吗？ ”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男子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抬眼看着路医生，“我确定他就在那里，真实存在。”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是护士小姐的声音，“路医生，您…..没事吧？”声音里带有一丝疑惑和不安。

      “没事”，路医生高声答道，护士小姐迟疑片刻，离开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认为自己人格分裂呢？”路医生问。 

      “就是做完那次梦后，”男人抬起头，缓缓说到，“就是从那天起，我发现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跟我截然不同的人。” “说说看。” “他性格开朗，有着良好的修养和学识，有着不错的社会地位，待人谦和有礼，周围所有人都喜欢他，他是上帝的宠儿。” 

      “很好啊，”路医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有这样一个你，不好吗？” 

      “不好，”男人摇摇头，“在他面前我感到自卑。我沉默寡言，性格乖戾，不会与人相处，走到哪里人们都讨厌我。以前只有我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因为他的出现，我觉得自己处处过的不如意，跟他比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路医生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他知道你吗？” 

       男子摇摇头，“目前他还不知道。我们俩就像两条平行线，一直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前，我的轨道与他的轨道发生了交汇，站在交叉点上，我看到了他，确切地说，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他还没有看到我，但是我知道，他转过头只是迟早的事儿。” 

       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浓重的雾气使它身子发沉，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路医生从麻雀身上收回目光，问到，“听说过24个比利吗？” 

       男子点点头。

        “对嘛，”路医生说，“你看，24种完全不同的人格，甚至彼此之间性别、国籍、年龄都不相同，这样的人都能共处一体，你仅仅有两个人格，难道不能和谐相处吗？” 

       男子突然有些焦躁，他揪着自己的头发，“不，不行，我不能容忍他的存在。”说着话他抬起头，发红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也就意味着你自身的毁灭。” 

       男子站起身，面部有些扭曲，鼻子中喷出“咻咻”的气息，“那就同归于尽吧。”说着话，他左手从腰里抽出一把刀，狠狠地向自己胸口刺去。

        路医生惊呼着去拉他的手腕，但是，一切都晚了…… 

       半个小时后，路医生被发现死在了自己房间里，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左手握住刀把，而右手紧紧抓着左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