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打电话来,特意嘱咐我照料好他阳台上的花儿。
爸爸爱花儿,爱伺弄花花草草。文人都爱花草,晋陶翁爱菊,唐周公爱莲,宋王公爱梅……爸爸算不上文人墨客,但作为一名资深的语文教师教研员,一辈子和文学文字打交道,也算深受中国文化的滋养吧。爸爸对花儿的喜爱,其实也显露出文化人的风骨与情趣。
家中日子最困难的时候,应该是举债把房子修起的时候,为了一大家子五口人有一个家,爸爸和妈妈硬着头皮在乡镇上买了一块地皮,开山建屋,修起了一座在当时很时尚漂亮的小洋楼。爸爸总说,这房子地基打得牢,以后你们仨大了,就在上面再重上三层。爸爸总是为孩子谋划得很远,可是后来我们仨都离开了家,深圳,成都,苍溪散落三地,在不同的城市安营扎寨,繁衍生息。
房子建起来了,可是四处举债。犹记得那年过年建筑老板到家来收账的情景,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还有一次,收货款的老板来收货款,妈妈急得没办法,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对妈妈说你出去躲躲,我在家就说你不在,可最后让老板正好堵在路上,那时的妈妈尴尬万分,认为这是她一辈子羞耻的事。爸爸回来了,轻言细语地对妈妈说来收账就收账,没有就说下次给,不用怕,也不用躲。
那时的爸爸为了帮妈妈打理好商店,常常在上完晚自习之后,步行走夜路小路到南江县正直镇进货,第二天早上又找好货车把货运回来,然后自己下车,一百斤的白糖袋子一袋又一袋的在爸爸瘦弱肩上扛上车,又在爸爸瘦弱肩上扛回家。爸爸出门进货去了,往往要在深夜才能回来,我们仨常陪着妈妈等爸爸回来,那时没有电话,还常常停电,我们就坐在烛光里等爸爸,时不时眺望阳台对面那条公路,看看有没有汽车的光,只要看到黑夜里有汽车的光茫,妈妈总是肯定地说,你爸爸回来了。然后就是全家出动,开门市,点烛火,喊邻家彭叔,准备卸货。
爸爸年轻时也是俊俏的后生,可是那时的爸爸,胡子拉渣,又黑又瘦,满满的是五十岁大爷的即视感。有一回爸爸学生来看爸爸,给我们全家拍了一张合影,那张合影上的爸爸脸上写满日子的艰辛,岁月的苍桑。
但即使日子再难,爸爸从没在我们孩子面前说一句苦,道一句难。他反而用他的坚忍与乐观影响着我们。
他总是让阳台开满各色艳丽的花。没有城里人养花漂亮的瓷盆,爸爸就自己用废弃的水泥和沙砌成花盆,还在花盆外面镶嵌上马赛克。而我家阳台上的各色花,是爸爸出门进货时看见人家漂亮而我们乡镇没有的品种,好言好语要来的,种在那些虽有些笨重粗糙的花盆里,也让我家阳台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爸爸爱花儿,这些花儿是爸爸在艰难岁月里的快乐源泉,是爸爸面对困难日子的情趣情怀。
我和妹妹也是爸爸的花儿。这两朵花儿中只有我继承了爸爸的衣钵,成了一位中学语文老师,一辈子和文学文字打交道。我也是最像爸爸的孩子,写字如他,脾气如他,性情如他,但我却一生也无法超越爸爸的人生高度。
还记得小时候被爸爸打,于是负气离家跑到爷爷家,爸爸找来了,我又跑了躲在别人家的麻杆地里,还是被爸爸找到,但再没挨打。
爸爸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不光我深恶这一点,他的学生也常常这样说。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稍长大一点总想要逃离这种严厉,总想要叛逆。后来我早恋,与父母对抗或许也是这种骨子里不羁思想作崇。
我或许曾是爸爸的骄傲,但我恋爱婚姻问题曾深深伤害了他。当我在自己选择的婚姻收获伤害与委屈,落荒而逃时,爸爸不计前嫌,对我说:"无论你怎样,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那一刻,我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如此爱我,他的爱不计较付出,不图回报!即使我曾那么任性,一直都想走出他的视野,走出他的严厉,走出他父爱所及的地方,但其实我一生都无法逃离。
因为我也是爸爸的花儿。
爸爸,我已照料好你的花儿,你就放心吧。
爸爸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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