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绳子从我出生起就拴在我的脚上。周围人也无一例外,大家都被绑在了绳子上。绳子一端拴着人的脚腕,另一端拴着自家房屋的顶梁柱。我向很多人问过绳子的来历,可到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凿的答案。不过,我现在不关心来历的问题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把我的绳子找回来。
我记得那根绳子弹性十足。我曾拉扯着它出门,穿街过巷,走到很远的地方。不过绳子的弹性还是有限,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那天放学,母亲没有来接我回家,我只能自己摸着绳子往家里走,绳子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摸着它走就不会迷路,可是那天我突发好奇心,竟想要看看这绳子究竟能变多长,所以沿着离家相反的方向出发了。
我不记得走了多久,只记得我走到了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地方,再走下去就越来越吃力了。最后,我停在了路边的一根电线杆旁,再也走不动了,因为绳子被我拉到了最长。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儿童游乐园,小孩们在里面笑着玩耍,我想走进去,可是绳子不能再长了,所以我靠在电线杆上看他们玩。我看了很久,忘记了回家,后来母亲顺着我的绳子找到了我,把我带了回去。
那次经历让我知道了:我的绳子不能达到无限远。那些游乐园的美好画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要是绳子再长一点,再长几米就可以了……我恨起了这根绳子,预谋把它剪断。
想剪断当然没那么容易,不然街上的人们就不会带着绳子走路了。说到这里,我对路人产生了疑惑,难道就没有人找到一种切断绳子的方法吗?由于所有人的脚腕上都带着绳子,结果没有谁会去专门注意别人的脚腕,只有当绳子之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才会停下来,把绳子理顺,各自继续前行,看起来好似绳子没有影响到他们一样。可是,如果我继续被这根绳子拴着,肯定还有比游乐园更美好的东西会与我擦肩而过。我一定要剪断它。
我尝试了很多次去剪断绳子,有几次被母亲发现了,她便训斥我,起初是警告我走丢了会找不到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她便教育我周围每个人都带着绳子,不要试图和别人不一样……她总是有很多理由,可没有一条能够遏制我剪断绳子的欲望。说来也奇怪,我尝试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剪断。这绳子是什么材料做的,我不明白,也羞于问他人。知道我要剪断绳子的人,肯定会把我当疯子吧!
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明白,绳子界限之外的世界意味着什么。虽然绳子的弹性也在生长,可我一想到它的长度始终存在着极限便无法忍受。我现在二十多岁了,常看着脚腕上的绳子发呆,痛苦地思考着,如何才能摆脱这不可能切断的东西。就在一个月前,我想到了一个绝对令人吃惊的方法。
我手里拿着一把钢锯。当然,根据这些年的经验,用钢锯是没法锯断绳子的,我甚至试过用斧头也砍不断。不过这次我并不打算锯断绳子,而是锯断我的脚腕。如果我保持了完整的身体,却因为一根剪不断的绳子,始终有一个无法到达的游乐园,我真的无法忍受。任凭他人怎么说罢,现在,这是我摆脱绳子的唯一办法。
血。皮肤上的口子。金属穿过骨头。我忍受住了不曾受过的剧痛,最终摆脱了绳子。
可是有一件事情是我此前没有想到的,那就是瘸子的代价。我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瘸子,必须拄着拐杖行走。相对来说,我虽然没有了绳子的束缚,可以比任何人走得更远,但是,在相同的路程上我却要花费几倍于他人的时间。
“一个走得远却慢吞吞的瘸子!”周围人这样评价我。脚上拴着绳子的小孩也能跑到我的前面,他们回头嘲笑我说:“一个走得远却慢吞吞的瘸子!”
我忍受住了这些嘲讽,不停地朝前走,周围的面孔开始变得陌生,只有一点是没有变的:每个人脚上还都拴着绳子。他们看着一瘸一拐的我,惊讶于我的脚上没有绳子。
“没有绳子的人!没有绳子的人!”
我走了整整一个月,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我开始醒悟,即使我到了梦中的游乐园,也不会有人愿意和一个异类玩耍。我现在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更远是多远?我也不知道。我找了个墙角,一个人蜷缩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想着想着,竟流下眼泪来。
“没有绳子的人……”对了,绳子,必须有绳子才行。我要找回那根绳子,我要把它重新拴回脚上。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左脚已经不见了,好在绳子还可以拴在右脚腕上。我从墙角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拄起拐,准备往回走。
我离家的时候是那样地漫无目的,以至于现在都忘记了来时的路。要是有一根绳子多好啊,我在这头,家在那头,摸着绳子就可以回家了……
哦!我迷路了。
有绳子的人,请你帮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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