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又一轮的考卷全部发齐。
下课。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走向文补四班,正好看见走出教室的楚楚与吴竟成。
“你们今天下课时间跟我们差不多耶!”
“恩,免去你的独自等待了呗,”楚楚手捏下巴,眨眼,琢磨道,“看你这兴奋劲儿,考得……不错吧?”
“嘿嘿,总算爬到中游啦,英语突破110,语文也有115,数学发挥正常,另外三门全部超过七十分哟,本次目标,实现!”
“哇!这么帅!”吴竟成惊叹。
“哇,嫉妒呀,真不愧是我们暖城,恭喜!恭喜!”楚楚鼓掌。
“哪有,说得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不过,确实挺开心的,完全超乎意料。”我一手臂搭上楚楚的肩,“你呢,考得怎么样?”
“这个……”楚楚低下头,脸部瞬间失去了颜色。
成绩是压在我们心头上的刀一把,不知道楚楚这次又被哪几门科目割伤。
我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楚楚:“又没有考好吗?那今天……”
“哈哈,我前进了整整十名!”
话语刚落,一张久违的笑脸立刻浮现,笑脸主人的激动清晰可见。
我拍拍胸口,大吐一口气。“吓死人了,你!好吧,同恭喜!”
“谢喽!”楚楚大笑,移步,跳到吴竟成面前,“哎,吴竟成同学你也别伤心了,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好好轻松轻松的呢!”
“喂 ,吴竟成,没……考好?”
吴竟成无奈地挑眉,冲我点头。“这次退得不堪入目啊。算了,算了,本来就是胡考瞎考,没抱多大希望,今天是楚楚的生日,楚楚开心我吴竟成就开心!”
楚楚当即给吴竟成一拳。“够哥们!”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继续并肩前行。走进孤立楼房,狭窄楼道,木质楼梯,蛛网墙面……吴竟成租住的房子与我所住的那栋租房给人的感觉极其相似,古旧,潮湿,霉变,阴森。也许,这个地方的房屋都如地名一般,长年浸灌在长满海藻的深海之中,隔绝了阳光,脱离了空气,终日黏糊糊,湿漉漉的,给人以莫名的不安。
门开的瞬间,我凑到楚楚耳旁小声说道:“我有不良的预感。”
楚楚探进屋内的大半身子立马缩回,紧紧挽住我的手臂。“你别吓我!”
这时吴竟成在屋内大声催叫我们两。
“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宝贵的时间给我抓紧点!”
我看见楚楚显现的犹豫,她确实被我的无心之话给吓住了。我使劲碰了下楚楚的头,打趣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我就说说而已嘛。胆——小——鬼!”
楚楚瞪我一眼,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胆量并非如我所说的那般小。我也跟着走了进去,继续莫名的不安。
“生日快乐!”
刚走进正厅,吴竟成就笑着迎向楚楚,手捧粉色氢气球,做着半蹲的蹩脚姿势。
“亲爱的楚楚女士,你愿意接受我,吴竟成先生的气球,让我陪你共度今日良辰吗?”
“搞什么鬼!”楚楚放下书包,撇撇嘴,绕过吴竟成,径直跑到摆满零食的木桌旁,拿起零食就往嘴里送。
“恩,这豆子味道不错,暖城,要不要来些?”
我站在一旁捧腹大笑。“你总该先说个‘我愿意’再吃吧!”
“就是,亏我为你这生日派对绞尽脑汁,这么不配合!我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一环节,蛋糕奉上!”
楚楚的生日派对正式开始。
我们唱生日歌,切蛋糕,吃蛋糕,吃吴竟成准备好的各种零食小吃,填饱肚子后利用剩余的奶油打起奶油大战,奶油不够就拿桌上的可乐,用力摇晃然后扭开瓶盖,让可乐四处飞溅。吴竟成的屋子被我们三折腾完后我们又转向屋顶,捧着一大捆仙女棒,点燃,在冬日暖阳下放看不清色彩的烟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拍下一张张灿烂古怪的照片。
几丝风轻微拂过,凉意涌动,确切说是寒意涌动。寒风穿过指间,掠至手中紧握的仙女棒,燃完的灰烬在风的干扰下开始松动,却怎么也没有让风给完全带走,挣扎着牵扯住木棒,摇摇欲坠,好似折断的莲藕拼命吐出白色细丝,舍不得脱离。看看四周,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今晚我们还准备去学校自习的。我突然警觉起来,扯开嗓子朝向屋顶另一头正欣赏着照片的吴竟成喊道:“吴竟成,现在几点了?我们不会玩过头了吧?”
吴竟成按了按手机,迅速回应道:“才四点半,还早呢,再说今天又不要求上晚自习,晚点去也没关系!”
“哦,看这天我还以为很晚了呢!”
我抬头再看看天。西斜的太阳呈现出最后几丝光线,艰难地维持着惨淡余辉。初冬就是这样,天早早的就暗了,把一大段时间留给黑夜掌控,而且日子越是往后推移,黑夜就越是强大,占控的时间也越是持久,好像在试图遮掩什么,又像是在酝酿什么。
“啊,我的仙女棒玩完了!”楚楚随手扔掉刚刚燃尽还冒有白烟的仙女棒朝我走来,颤了颤身,“暖城,有点冷了耶,要不我们回屋里去吧,还能再吃些东西呢!”
又是一阵寒风,仙女棒上的灰烬绕着木棒转了几圈,终于脱落下来。我蹲下身,将手中的仙女棒安放在灰烬附近,起身,回答楚楚:“行,这天确实冷下来了,你把吴竟成叫过来吧。”
“吴竟成!吴竟成!”
“欸,又干嘛?”
“我和暖城有点冷了,我们还是回你屋里去吧!”
“遵命!”吴竟成迅速跑来,远远地就举起手,“光顾着看照片了,还剩了几支这玩意儿呢!”
“好办,正好一边玩一边下楼!”楚楚迎上吴竟成,从他手中抽出大把仙女棒,递给我一半,“拿着!”
我上前接过仙女棒。就这样,我们三人一同挥舞着仙女棒在楼道内追逐。烟火的白光于暗处立即变得清晰明亮,一圈一圈,闪动着,跳跃着,犹如夜幕下的繁星。
星期天的下午悄然过去,在久违的快乐中,在欢声笑语里,一点一点过去,被消耗,像件奢侈品,似乎积累了半个世纪之久才终于有了勉强消费一次的能力与勇气。过后,又是漫长的积累,不知下一次的消费会在哪一天,哪一年,又或是穷尽一生也无法达到。
回家吃完晚饭后,我便匆匆赶往学校,和同学们一起自习。
谁知,吴竟成却消失了,学校,房间,家,西泽,圣井,所有与他有联系的地方我们都没有找到他,都找不到他,只留一张决意离开的纸条,“我真的要出去闯荡了,再见,一切”,没有地点,没有期限,没有缘由,没有预兆,晴天霹雳般,轰然降临。
记得吴爸吴妈的失控;
记得警车的长鸣;
记得不知所措下的惊慌;
记得满校、满大街呼喊寻找下的无望;
记得哭着求助陆子夜帮忙,将最后的赌注押在茫茫车站;
车往车来,灯闪灯灭,一夜的疲惫,换来的仅是一夜的无果。
“明明白天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他终于抛弃我们,一个人逃走了。”车上楚楚忍不住哭出了声,突然,她睁大眼,挺起身,伸手,想要打开车门,“不行,我要找到他,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他不能就这样走掉,不可以!”
我紧紧抱住失控的楚楚,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楚楚,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为了高考,楚楚压抑了感情三年,吴竟成配合了三年,却在仅剩半年的时段突然出走,一声不吭,坚定决然。
爱情让位自由,正应证了裴多菲所说“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可这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楚楚和吴竟成身上?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楚楚照常上学,放学,一起回家。楚楚变得不再爱说话,落寞了许多,冷淡了许多,只有谈及到吴竟成时她的眼才会突然绽出几丝光芒,当光芒消失后她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责备自己只关心自己的学习成绩却忽略了吴竟成的伤感,责备自己只知索取却不肯付出,责备自己没有早点将心里话说出来。我也会跟着伤心,跟着自责。是啊,我们确实应该自责,我们怎能不自责?面对高考,谁不紧张?谁不压抑?我们这些所谓的好朋友却越来越不肯用心感受彼此,一味地习惯吴竟成表现出的轻松与无所谓,并轻易把面具当真,我们只顾着自己的前进后退,无条件缩减对身边朋友的关心,我们真的很自私,一直很自私。
关于吴竟成的谈话多了,他空下的缺位似乎愈发明显,回去的路上因此反而变得越发落寞、冰冷。渐渐的,我和楚楚不再回忆,不再思考,不再责备,我们开始沉默,只是相互陪伴走完归路,然后说声再见,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回各家。我们在以各自的方式等待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好友,吴竟成,回灌藻,回学校。
一周,两周,三周……吴竟成始终没有出现。
学校渐渐没有了警察出入,同学们也不再议论突然消失的吴竟成,伤心过度的吴妈妈终于倒下住进了医院。现在唯一能看见的,与吴竟成有联系的人就只剩下偶尔出现的吴爸爸,在学校的某条小径上,在文补四班门口,在灌藻,在吴竟成租住的楼房下,缓慢行走,背影沉重。
吴竟成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就像那张纸条说的,他要和所有的一切道别,闯荡属于自己的世界。他冲出了我们绝大部分人都不敢触碰的牢笼。我想,现在的他应该比我们幸福,因为,除了高考我们再也走不出第二条路。我们只有高考。我们只能高考。
所以,如果可以,吴竟成,我们最最亲爱的朋友啊,请你不要再回来,请你好好走你想要的路,带上我的那一份,带上楚楚的那一份,不顾一切,好好地走下去,灿烂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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