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向日葵姑娘

（一）

郑颖正在经历着一件让她备受煎熬的事情：自己男朋友的父母跟自己的爸妈已经在谈论婚事了，想今年就定下了。而自己，竟然突然疯狂的相念起了自己的前男友。这是一件完全跳脱了郑颖社会道德底线的事情，郑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荡妇。

按说自己跟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一年了，对方背景简单、为人谦和、工作稳定，对自己也是关爱有加。自己实在找不到不嫁的理由，怎么看怎么都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现在，自己竟然开始恐惧、害怕，连男朋友一个温暖示爱的拉手动作，自己如果躲不掉都会娇躯一震。不止是如此，郑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闭上眼全是前男友，只能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天亮；白天也不瞌睡，精神得很，怎么坐也坐不住，反复地起来坐下、起来又坐下、起来再坐下，如此反复。

当这个情况持续了一个周后，郑颖开始怀疑自己生病了，可能是焦虑症，或者是忧郁症，再不就是狂躁症？偷摸着挂了省立医院的心理专家门诊。

花了三百大洋，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跟大夫详尽地描述了自己近期所有的症状。最后，年近花甲的大夫眯着眼判定郑颖这个不仅不是病，甚至连毛病都算不上，顶多是有轻微的焦虑情绪。还断言郑颖是婚前太过紧张，让她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要放轻松。

没办法，问题仍没得到解决，郑颖感觉自己开始体力不支了，梳头发的时候掉一把。郑颖通过网络搜知名的私立心理门诊。一个叫“交错时空”的诊所进入了她的视野。有不少匿名的评论说自己的问题在这里得到了解决，还说“贵但特值”。

就这家了！

“交错时空”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繁华商业的延长线上，郑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四年，竟然从未涉足。从电子地图上看，临街，应该还是好找。可是当郑颖拿着导航反反复复在这条寂静无人的街上走了三个来回后，仍然一无所获。

只能拨打先前预约的电话，在前台小姐的引导下才发现，自己已经经过这家诊所门前六回。门头是个鲜花店，一进去也满满的都是鲜花。走进去足足百米曲折，才见到医生。

郑颖悄悄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连鱼尾纹都没有的女医生，心里打起了鼓。

“你好，我是王医生，墙上那些都是我的从业资格证还有一些证书和奖状，你可以先看一下。”

“没没没！”被看穿了心思，郑颖有些窘迫。

“没关系，我的收费很贵，我希望你花得明明白白。”

“我既然来了就是相信你的，我要解决问题。”郑颖坐正了身子，诚恳地再一次表达来意。

“那我开始计时收费了。”

“好！”

郑颖尽可能简洁地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和事情的整个经过，女专家神色轻松地说：“聊聊你前男友吧。”

意料之中。在来之前，郑颖还是有所顾忌，把自己的故事做了下无关痛痒的改动——她称呼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前男友为“老王”。

其他的都实话实说了，因为郑颖和老王认识的背景很有特殊性，没法改。四年前，还在上大二的郑颖因为开车玩手机把在路边执勤的老王给撞了。说是撞了有些严重，因为郑颖都没有感觉到车有碰撞的感觉，只是一抬头就看到自己车到老王跟前了，然后猛踩刹车后，老王就倒地了。

看起来不起眼的剐蹭，直到救护车来把人接走，老王都没爬起来。当时郑颖以为自己完了，结果只是被扣九分，罚款三百。

老王出院上班后，父母带着自己去赔礼道歉，他满脸害羞。

“当天傍晚他就给我发了短信，我俩一起吃了晚饭、看了电影、逛了街，我俩好了一年。然后他突然就跟我分手了。再无联系，真的，再无联系，我知道他在哪，我也再没找过他，我有自知之明。这点请相信我。”

“分手的原因呢？”

“我不知道。”

“麻烦你有问必答，不要隐瞒。”

“我真的不知道！电话打不通、微信短信不回，去他单位说休长假了。他能这样躲我也是费了苦心。没有原因，至少我不知道原因。”

“那当时你们谈到什么程度了呢？我指，感情进度。”

“热恋。”

“能举个例子吗？”

“一分钟不见都想得难受，就想天天黏在一起。”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什么？你这什么问题！”郑颖怒目圆睁。

“郑小姐，你保持冷静，我只是在做正常的询问。”

“我是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以前想，现在想，一直都想。可是，我现在准备要结婚了，我爸妈在那计划着呢！我该怎么办？我想过个正常的日子！”郑颖越说越气，直接站起来了，想想又坐了回去。

“那现在的这段关系里，你爱他吗？”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郑小姐，那今天先到这吧，正好一个小时，你出去把费用结一下，跟前台约一下下次的时间，我希望我能尽快再次见到你并帮到你。好吗？”

郑颖一言不发甩了五百扭头就出门了。

她推掉了一切社交，避开男友和父母关切的眼神，尽可能在人前保持自然。可是回来的这几天郑颖比之前还要难受，她不止是只想起前男友的样子，她还想起自己在找不到老王时候各种撒泼耍赖的丑样子。从“交错时空”回来的第三天深夜，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在自己没疯之前，还是再去找王医生试一次。

（二）

王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笑起来的声音跟水晶一样通透，太阳照在她脸上仿佛给她镶了一圈金色花瓣，像向日葵一样。而现在，郑颖跟一朵开到荼靡的花一样，颜色全无 、奄奄一息。

“王医生，那天是我态度不好......”

"我收费很贵的，直接进入正题吧，别浪费时间。”王医生善意又坚决地阻止了郑颖的道歉。

“我真撑不住了。”

“你现在除了总想起前男友和以前的事情，那关于未来呢？未来你怎么打算的？”

“我总是忘不了他，我以为我忘了的，他那么混蛋，突然就要分手了，可是我还是想着他。我以为三年了，我有了新男朋友一切都是新的了，我能好好过了，可是不行，我现在过不下去，过不下去。”

“在没有这次双方父母见面之前，或者说没讨论婚事之前，你觉得还好吗？”

“还......好。”

“我可能要说让你很痛苦的事情了，你再回忆一下，你和前男友分手前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类似于近期这些情况的事情。”

“啊？没有啊。”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说完点燃了手边的香薰炉。

郑颖觉得有什么味道钻进了自己的脑子，冰冰凉凉的，刚才沮丧的情绪逐渐稳定。郑颖努力从三年前的回忆里捕捉王医生说的那些细节，可是在哪呢？在哪呢？都是他的宠溺，都是自己朗朗的笑。

“我想起来了！”郑颖猛地睁开眼睛，“我记得在分手前一个周的晚上，那天是周六，我抱怨他又要执勤到深夜，而我又要早回家，他说：‘那你想怎么样，在我家等我吗？’。你说是不是我给了他压力了，让他觉得我缠人了。”

“嗯，这倒不是，在我看来，他的意思应该是......”王医生沉吟了一下，似乎有点艰难地说：“他应该是觉得你想要一个你们共同的家，你好在这个家里等他回来，而他有点惧怕，他给不了你......这个家。”

郑颖整个身体就僵在那，好半天她感觉自己是这个屋子里的一根柱子，没有思想，不能动，就这样直立着。

“你意思，他根本......不想跟我有未来，是吗？”郑颖本来以为老王只是不爱了，结果原来是这样，很可笑吧？

“郑小姐，我觉得根源我们找到了。因为你前任不负责的离开，导致了你现在对你现任的不信任。所以你出现了焦虑和恐惧，你担心现在所有的幸福会跟以前一样，突然化作泡影。可这不公平，这是完全两段没有交叠的感情，你们是你们，他们是他们。”

“谁是他们？”郑颖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儿。

“那个三年前的一对儿。他们已经走了。现在的你，是崭新的你，也是崭新的你们。你不应该受以前的影响，过去的，就过去吧。老王……不值得你再爱了。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想哭，你就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吧。”

郑颖的泪珠儿从眼眶里奔涌出来，打在写字台上，摔溅四散。王医生紧紧握住郑颖的双手，半点儿不舍得松开。本来的一点指望也被掐灭了。

“我还爱着他呢，他也爱我不是吗？他真的是爱我的，哪怕他不想往前走。他一定有苦衷，一定的，我不恨他，一点也不。他不想在一起了，我应该不哭不闹的，我不该去他单位大吵大闹，对他影响多不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不会逼他的，我一定很听话的，我可以等到他真的想永远在一起了啊。我俩从来没吵过架，真的，他对我可好了。我那时候第一次谈恋爱，很贪心，特别粘人，现在我都不这样了。......"

郑颖说了许久许久，沙漏已经停止了她还在继续，王医生没有打断她只是爱怜地看着听着，她只希望眼前的这个女孩今天过了，打开了心结，就好好去过她自己的新生活。

最后，郑颖说累了，就着沙发伏倒，沉沉地睡去了，还轻轻地打着鼾。这是她这半个月来第一次深度睡眠，眼球不停地在眼皮下转，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肯定不是噩梦，因为嘴角带着笑。

“结账，谢谢！”郑颖醒来的时候房间空空的，王医生不见了，她匆匆拢了头发出来结账。

“五百？”

“啊？”

“哦，睡眠服务是我们免费提供的。”

“呵，谢谢，谢谢！沙发特别舒服！”

“不客气！还有这束花，我们送给每位痊愈的顾客，王医生说希望再也不见，慢走！”

出了门，一阵小风吹过，郑颖裹了裹大衣，紧挨着路边停了一辆她熟悉的车。

“郑颖，你买得花真漂亮！”其实在未婚夫的眼里，人比花娇。

郑颖低头深嗅了一口，冲着未婚夫笑了。

老王，你要好好的。

（三）

王医生回到家的时候老公已经做好饭了，帅气的儿子在摆碗筷，满屋子的香味，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妈，回来了啊。怎么样？”儿子热情地过来帮忙拿着手提包，然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嗯。”王医生不愿理他。

“别嘛，妈妈。”儿子跟小猫一样蹭着妈妈的胳膊示好，“别光嗯啊，说说。”

“全按你的想法做了，也说了，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放心了吧？”

“那最后你送她走没啊？天都黑了她怎么走的啊？”

“看你操得这闲心！我让前台给紧急联系人发的短信，说手机没电了到花店来接她。”

“厉害了我的妈！老妈万岁！”说着就使劲拥抱着王医生。

王医生嫌弃地挣脱开，很认真地看着儿子说：“凯凯，你们真不可能了吗？”

王医生探寻地在秦凯脸上搜寻着答案。

秦凯眯着眼睛，思绪飘到初遇郑颖的那一天，秦凯不禁一阵“蛋疼”，看起来轻微的剐蹭直到自己倒地都没明白怎么后果就能那么严重，如果不是自己训练有素，早就疼得尖叫着满地打滚了。到后来复查，医生告诉他有生殖系统损伤，可能不育，考虑试管婴儿。

想到这，自己只能苦笑：“说什么呢，我现在情况特殊妈你也知道。她人你一早也就见过，就是个实心眼的秤砣。她如果知道是因为那场意外，导致我不育，她不自责地跑去跳河才怪。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好好地接受了事实，她一个清清爽爽的姑娘家，凭什么陪着我一起遭试管婴儿的那份罪。都怪我，怪我情不自禁，怪我招惹了她，我亏欠她，我俩扯平了，这样多好。”

“哎，你以为你不是个秤砣吗？要不是亲生的我早就不要你了，这么傻！”说完就过来锤儿子，秦凯一边躲一边吱哇怪叫。王医生在打闹中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儿子是自己的，儿子要保护要爱的人就是自己应该保护也要爱的人。

不过可惜，应该不会再能见到郑颖了。是的，郑颖来咨询并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她，想起第一次见她就在自家小区广场上，她跟儿子两个在学老头老太跳广场舞。笑得跟花一样，就像向日葵。

再见，向日葵姑娘，再也不见！

（番外）

我不叫老王，我是秦凯，我是王医生的儿子。

我和郑颖从认识开始就是场事故。

郑颖，你要好好的，不枉我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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