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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性给人带来恐惧。例如黑夜，你看不见前方有什么未知的事物，而人类的想象力在这方面又是出奇的好。例如，去医院看牙医，大多数时候，你只会关心银行账单和房租幻想着远方和诗，从来没有仔细关心过你的吃饭工具。
人一生中最多可以拥有32颗牙，有4颗智齿是潜伏的雷，不幸有一天曝雷，四颗都要拔，至少花2000元。蛀牙一颗治疗起来要花上万元——包括根管治疗，补牙、镶牙冠。假如置之不理，蛀牙被拔，可能需要镶牙或种牙。按如今行情计算，种牙一颗至少要花费1万元以上不等。再加上定期牙齿检查护理，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样算起来，你的牙至少价值100万——下次啃骨头、吃鸭脖、咬坚果甚至用牙撬开啤酒盖的时候，请务必想起这一点。
之前说过看牙经历，那家医院的收费处对于自费部分不支持移动支付，导致我拿着账单回家拿钱包来回浪费了一个多小时。这次吸取教训，钱包不仅放满现金，还把几大银行卡都带上——也不知道哪些卡里还有多少钱。准备这么充足，收费处告诉我，今天可以支持微信和支付宝付款。真是让钱包情何以堪。
为了节约时间约了两位牙医，一位给某颗牙加牙冠，一位做牙周治疗。我说能不能一次多做几项治疗，例如再补个牙。医生说怕你受不了。我心道又不是跑马拉松，动手的是你们又不是我。我只需要安静地躺在那，闭着眼睛就行——把治牙当成做SPA。
接下来很快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牙齿带牙冠，需要把牙齿磨小一圈。医生说，假如不舒服，就举左手。如果不是因为张着嘴，我真想问一句，举右手代表什么，代表舒服么。想了想忍住，不要惹怒了医生，毕竟吃饭工具被人捏着。医生又说，不要皱眉头，放松一些，想一想令人开心的事情。她这么一说，眉头皱的更紧。
为不让医生把注意力放在眉头上，想象自己正在夏威夷海滩上度假，阳光照在身上，远处的海面有人冲浪，太阳镜挡住阳光，闭着眼睛享受大自然，一位金发美女为我按摩脸部，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温柔地说，张嘴喝点椰汁。
张开嘴，我感觉到吸管，不用用力吸就开始喷水，接着是高速旋转的微型金刚砂轮在口腔里和牙齿接触，让我想起装修师傅磨平地面，艺术家修饰作品，车工磨合金车刀头，火花四溅，像极了那一年在台北象山看101大楼的新年焰火，又像是闪烁的言辞。因为感冒鼻塞，仅能闻到一丝焦味。这一下让我回到现实。
医生的助理在边上用一种春雨润物细无声的语气说，不要吐舌头哦，小心磨到舌头，让舌头放松一点。我赶紧警告舌头安分点，看热闹就看热闹，凑那么近做什么。你看人家多会说话，从来不说“别紧张”这样的话。——“别紧张”这句话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几句话之一，类似的话还有“你开心点”、“别难过”、“早点休息”。
我喜欢在游客比村民还多的村里看隐居在其中的手工艺人埋头工作，例如画画、雕刻、绘制。艺人大多数留着长发蓄着胡须，方便老百姓一眼看出他们从事艺术创作——这样才好卖得起价钱。他们雕刻的不是作品，而是时光——情怀意味着溢价，凡加上手工两字，身价翻几番。要动手的医生也是艺术工作者，我没法看到精雕细琢的过程——当然我也不想看。
整个过程持续一个多小时，过程中医生让我休息几次以便思考人生。一直保持大吃一惊的表情让下巴感觉麻木，这时候其它牙齿是不是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呢。它们都在一边静静观摩，就像鲁迅笔下那帮看客，整个过程里，最有良知的就是舌头吧——奋起反抗了几回，最终还是被按住动弹不得。
如果说刚才是在烈日下赤脚在火山附近行走，那么接下来的牙周治疗是不是会轻松得和在沙滩漫步一样呢，我天真地安慰自己。
当我躺在另一个椅子之前，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看了一眼蓝天白云，冬日暖阳，可以抵消刚才刷卡的肉痛——建议医生动手之前先给病人看费用，这样麻药都可以省。楼下有个公园，不用上班的人在休息，再远一点是没有几辆车的马路和闯红灯的行人。远处有大海和对岸的香港，再过几小时，太阳会在西面落山，在此前会照亮天空，将云彩渲染颜色，满足一小部分摄影师的需求。直到夜幕降临，浩瀚的宇宙才会显露真身。
宇宙如此之大，令人心旷神怡。牙洞如此之小，让我疼痛难忍。此刻已换了一位医生。经过刚才的磨练，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泰然处之，坦然面对接下来的考验——接下来要做牙周深度清洁，听上去应该和洗牙差不多吧。
医生递来一张纸巾，我鼻子虽然有点塞，但是脑子没有糊涂，这不会是用来擦眼泪的吧。先拿在手里，熟练的躺在椅子上。有针扎在牙龈上面，想来是镊子还是什么工具，大脑闲着没事做，又开始胡乱猜测。听见牙医在和护士说数字——医生们都有自己的暗号，外行人听不懂，内行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
例如尼康D系列单发数码相机，后面数字越长，代表相机的档次越低，数字越短，代表越高端。入门级的是4位数，专业级的是1位数，旗舰级的是3位数，中间的是2位数。这些型号就是暗号。搞摄影的稍微内行一点，看见别人挂的相机肩带上标记的型号，就知道是什么档次的机器，是新款还是旧款，是不是器材党——外行看相机只知道看大小和长短粗细。
医生报的数，代表了第几颗牙齿的什么位置有什么问题。专业术语叫牙周探诊。28颗牙，一颗牙要检查6个位置——这让我觉得钱没白花。医生检查的时候我试图破译这些密码，以缓解针刺的痛觉。古有关公刮骨疗毒，近有周星驰看小黄片取弹头，今有吴晓布破译密码治牙。
这些数字引导我的思绪飘到二战时期的密码破译中，德国用了一台代号“Enigma”的加密机来加密信息，盟军把当时最厉害的计算机科学家图灵请过来破译。想起图灵就想起那个咬掉一口的苹果，想起苹果就想起手机，想起手机又想到人工智能，想到图灵测试，又回到图灵，进入一个死循环，彻底的忘记要破译医生的数字代号。
牙医动手的工具，有两种，一种是超声波的，一种是人工的。根据产生的动静看，是超声龈下刮治器——我来告诉你是怎样一种体验，就像你在一座小房间里，然后有个施工队从外面开始钻墙，有巨大的铁锤撞墙。但是考虑到大家不一定都经历过拆迁，换个比喻。怎么说呢，就像有10架波音飞机同时从你头顶20米的地方起飞。
像是公路铁路建筑队用高达20米的巨型钻山设备开挖隧道。我在努力回忆看过的好莱坞电影里有多少这样的镜头。正发愁看过的电影太少，不足以支撑剩下的时间时，忽然听见医生说好了，一种刑满释放重见天日的感觉油然而生。一个多小时啊，我起来的时候，用纸巾擦了擦饱含着泪水的眼睛。医生说，那是擦嘴用的。顿时心都凉了，原来我不仅牙要治，智商也堪忧。
幸好如今我在和平年代，这心理素质去做个间谍或者地下工作者，一集都活不过。不说别的，光牙医这一手绝活，用来逼供简直绝了。
直到离开医院那一刻忽然明白，医生为什么说下次再补牙，而不是和牙周深度清洁一起做——连续搞几个工程，医生也会累呀。
我站在马路上，看着蓝天和白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神清气爽。想起医生最后说过一句话——如果这个世界有看谁活得久的比赛的话，那赢得这个比赛的关键一定是牙齿要好。
这句话送给吃货朋友们，呵护好你们的100万吃饭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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