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沪上《私家地理》杂志时,写下的游记文字。以后再没有那样孤身行旅的姿态了。
去月亮湖是从银川出发的。
银川是平原上平展地铺开一个城市,鲜见高楼,阳光倾斜,有干燥的北方空气和清荡的回音。从银川开车出来,路过凤凰新城,耳边响的不再是张贤亮进凤凰旧城时的“凤凰于飞”,而是刀郎的“披着羊皮的狼”。
风景在公路隔离带的外面,能看见西夏王陵的穹顶被推到身后。远处的贺兰山泛着青色,苍凉的风骨尤在。
穿越贺兰山山口时,一段在山脊上扭动的明长城被公路切断,断口上有标语:欢迎进入内蒙古。
很快就进入了腾格里沙漠,没有行道树,没有防风带,沙子时常侵到路上,车要蛇形行进。路边时有骆驼出没,散淡悠闲,会被汽车惊跑两步。还有常在西部电影里见到的草球在风中滚动。
进入沙漠30公里,就像河流在沙漠流到了尽头,公路蒸发殆尽,眼前只有月亮湖度假村的接待站,一个巨大的牌子上写着:欢迎来到腾格里达来·月亮湖。在蒙语中,“腾格里”是“天”,“达来”指“海”,与古人将沙漠称“瀚海”同调。
接待站其实是一溜平房和一个停车场,来此换车深进入沙漠的腹部。
换上了一辆北京2020吉普,向沙丘顶端爬升,司机说,这一刻,月亮湖的度假项目已经开始了。说完司机驾驶着汽车在沙海中左冲右突,仰头冲上沙坡顶,又陡然俯冲下来,“沙漠冲浪开始啦!”司机喊,顺手打开车上的音响,摇滚乐隆隆而出。我在车里像块抹布一样翻滚,比过山车还要揪心刺激。
司机在期待我惊呼尖叫,我和摄影师紧闭双唇,司机继续向更险的“浪”上冲击,我的头撞到车顶,又重重地顿下来,不叫。真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微妙对峙。
二十多分钟的冲浪叫我们领教了沙漠的厉害。司机是参加过国内大型的汽车越野赛的人,曾经带着一个越野俱乐部的十几辆进口越野车走这段路,不出5公里,翻了3辆车,最后只有两辆车开到了15公里外的目的地——月亮湖。
越野车停在了月亮湖度假村前,太阳西斜,沙漠的弧线分明,被阴影刻画得优美生动起来。下车,看见一片白色的别墅群立在绿洲里,影子拖得很长,后面有架孤单的像飞机旋桨一样的现代风车,缓缓转动。
在这里创立度假村,是一个灵感,就像当年在沙漠里构思建成拉斯维加斯一样。拉斯维加斯已成长为一个奇迹,这里仍是一个“心灵”酒店。
拉斯维加斯诞生的契机是一条穿越沙漠的公路,月亮湖度假村的缘起却是荒漠里的一湾湖水。
这是一个腾格里沙漠中的天然湖泊。湖面上湾,或称之为“月亮湖”、“中国湖”,因为从东边看像一轮弯月,从西边沙丘上看像一幅中国地图。资料上说湖面约2000余亩,水深2-4米,南北长2公里,东西宽1公里,环湖一周4公里,有天鹅、黄白鸭、麻鸭等成群结对栖息于此。湖的周围生长着花棒、柠条、沙拐枣、梭梭等各种灌木林草,还有星点的榆树、杨树和沙枣树……度假村临湖而建,与世隔绝。
进入会所大堂,你会发现这里更像一个设计酒店,极简风格,线条硬朗空落,一条扭曲的梭梭木横陈在地上,更像一个现代艺术陈列空间。
去餐厅吃备好的晚饭,比想象的精致。有驼肉、黄焖羊背子,运进来的新鲜蔬菜,经过摆盘,而我更希望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感觉。
从餐厅可以看见月亮湖,只是一条水线,不甚真切。度假村经理说,也有人来这里看沙漠风暴,他指着窗外,“从那里漫过来,最后一篇昏暗。”我甚至希望与这种灾难天气相遇,风起云涌,你却在室内手握杯盏,不动如山。
饭后,走上沙上的木栈道,蜿蜒走向湖面。我们穿过酒店、度假别墅、木屋,最后被芦苇包围。湖水就在芦苇深处,芦苇在风中萧瑟起来,水的味道在黄昏的沙漠里弥漫,有水鸟从身边飞过。
穿过一个芦苇中的木亭,湖面在眼前豁然打开,水很静,对面的沙山倒影完整。
度假村的房间分四类:别墅、酒店、会所和蒙古包。我们选择了会所的标准间。我的房间不大,最有特色的是地板乃一层玻璃,压着沙漠上的沙子,恍若露营。落地窗子是密封的(因为沙子无空不入),像帐篷一样有个坡面斜度,窗边有一片沙漠灌木。每个房间都有个桑拿房,但并不能使用,不知是电力不足,还是从未启用过。
在沙漠里,用水都觉得不忍,飞快地冲一个澡就睡下。
第二天一早,客服就说昨晚有人打电话到接待站找我,我才发现在这里手机没一点信号。想起国外有种躲避手机信号的旅行,其实躲避的是尘世的效率和“近”。这里的“远”是可以控制的,我开通了房间里的电话,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开通。
上午,由当地蒙古族服务员小师(好怪的姓氏)带我们游湖和运动。先坐快艇横渡湖面去对岸,有一条游廊,是让人躺在摇椅上休憩的地方,也许在你看来显得粗糙了些,但这就是沙漠里游泳、日光浴的地方。旁边就是飞行三角翼和卡丁车的基地,以及徒步沙漠的骆驼营地。我觉得在湖里手划船更有意思,摄影师在船头拍照,我和小师一左一右地划桨。问小师多大了?说20,问有几个兄弟姐妹?说七个,吃了一惊,问牧民不需要计划生育吗?说要,最多可生三个。那7个是怎么回事?答父亲这边三个,继母带来了四个。那你继母超生了?答也没有,因为继母是分别和四个男人生的四个孩子,不违反规定。
我往芦苇荡深处划,小师阻止说,到里面会迷路的,半天出不来。我说出不来更好,船慢慢荡进去,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水鸟发出声音。小师说,到冬天,湖面就会结冰,客人很少来,她们就来割芦苇。我问为什么要割,她说来年芦苇就会长得更高和更漂亮。她伸出手给我看伤痕,你看,这都是芦苇划伤的。她的手瘦小而粗糙。
飞行三角翼带着机器的轰鸣从头上飞过,打破了寂静,成群的白鸟惊飞起来,扑扑簌簌,平时你看不到它们。
下午,去徒步沙漠两公里外的另一个湖,这算是这里最轻松的沙漠“散步”了。
沙上的行走异常吃力,沿着沙脊走,很容易慢慢偏离方向,要带好指南针。一小时后我们在沙山上看见了另一片绿洲和湖面,但也被阳光打蔫了。近湖的草地上有几百只羊在吃草,还有一个羊圈和土坯垒的牧人小屋。慢慢下得沙丘,看见了唯一的老牧人,脸上有刀刻般的纵横纹路,黝黑如另一个人种。问他怎么会在沙漠腹地放羊?他说因为住在这里。问怎么只有他一个人?他说家人都去镇上住了,不放牧了,而他离不开羊。
不久那辆北京2020吉普从沙漠后翻上来,说接我们回酒店。
酒店里有个不小的spa会所,但没见它开张,据说可以“泥浴”。这里硬件齐全,却服务人员明显不足,也没有训练有素,但有当地牧民般的笑容和皴红的脸颊。
或许是偏僻的缘故,这里的客人不多,价格也不菲,但常常成为企业开会的地方。在这里你不时会遇到企业巨头们开的论坛,王石或史玉柱可能就赤膊躺在湖对岸游廊上的躺椅上。
晚上,借着月光,爬到湖边一个高高的沙丘上。西天临地的暗红还没有消去,但已繁星满天,夜幕下的月亮湖变得混沌模糊,会所显得很小,霓虹在沙漠深处闪亮,在黑暗中显得孤单、梦幻,隐隐传来音乐声,风中时断时续,像是《加州旅店》。太不真切了,怀疑是我的一个幻觉或灵感。
度假村里有一个歌舞团,有客人到,他们在迎客亭(也是送客亭)里跳出来,开车门,敬马奶酒,献哈达,唱迎客曲。他们还会在客人的酒席上表演蒙古歌舞。
下午我们徒步沙漠被2020吉普接回,他们以为有新客到,从亭子里跳起迎到车边,见是我们又退回去。可能是闲久了,那歌手在亭中自己闲唱长调,歌声高亢,时又转为低回,悠远不绝,不可挽回。比他在酒席上的演唱不知好多少倍。
天一亮,还是在这亭边,我会听见他送别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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