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之死(文艺)

作者: shashou | 来源:发表于2018-04-25 09:42 被阅读39次
    神童之死(文艺)

    在许多年以后的一个下午,我站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头,忽然间想起了神童——这个曾经噪极一时的孩子,或许许多人都已经忘掉他了,毕竟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又或许还没有,因为想要彻底地遗忘永远都不会是那么简单。

        “谁知道呢!”这是神童经常对我说的话,在过了那么多年后,我还是会十分清晰地想起它;我总是有一种感觉,我觉得神童离我并不遥远,他或许就一直躲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含着他惯有的微笑,微微地注视着我……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你别小看了这一天,在我们镇上这一天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在这一天神童降生了。后来凑巧地是,神童也是在这一天消失地。——当然,这是后话。我们镇上的人都这么说:这一天天上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三个月亮。但是镇上也有读了几年圣贤书的人对此表示异议:“这怎么可能,天上就只能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不过,异议归异议,谁也不会计较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在这一天人家神童横空出世了,就该与众不同。据说据神童他娘说,生神童的时候,她看到满世界都是黄色的光,而且还看到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神童他娘的这句话成为全国各地大大小小报刊的头条新闻,而且神童他娘还拿到十万块钱。神童他爹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说他在房外边听到了地震的声音。众媒体记者一想:毕竟神童是他娘生的,而不是他爹生的。就给了他爹五万块钱。神童他爹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大叫:“咋啦?妈了个巴子的,没老子哪来的儿子!没我的参与,哪来的这个小王八羔子!”众媒体记者又一想:对啊,没老子哪来的儿子!于是,又补给了他五万块钱。——当然,这些都是我日后听镇上的老人说的,我是没有福分亲眼见到,因为那时我还是个穿开裆裤屎尿不分的小屁孩。

    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神童一生下来就会跑,而且头发足足有五指长;神童三个月就能读书认字——关于这一点一直都是个谜,因为神童他爹和他娘都小学还没毕业,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神童一岁就能吟咏赋诗,在一岁半时以一首《不动》轰动全镇,自此“神童”的称号开始流传起来。有幸地是,在我十岁上四年级的时候,在课本上读到了这首诗,诗的全文如下:天上飘微云,地上吹微风;我本天外星,光华自然滕。读完后,我不懂就站起来问老师,脑袋上就长了一根头发的语文老师冲我大叫:“就你这猪脑子懂个屁,不懂就对了,先看题目,不动,很显然,利用谐音嘛,不懂就对啦!这可是神童的成名作,哪里会那么简单。这首诗的妙处——”老师说到这里,抚摸了脑袋上极其珍贵的那一根头发想了一会儿说,“哎呀,妙哉妙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自己领会吧!”说完,他把我摁到了座位上。回到家后,我问神童——神童从来不屑于上学,神童笑着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神童在三岁的时候,出版了第一本集子《天外星》。这本集子立马轰动文坛,红遍全国。据说当时全国各大媒体记者纷纷来到我们镇,都争相一睹神童的风采。尤其是记者O简直快把神童家的门槛给踏破了。记者O央求神童他娘讲一些神童的事情。但神童他娘就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讲,记者O明白了,就“啪”得把一摞钱砸在了桌子上。神童他娘就立即把她能告诉的都告诉了他,于是记者O笑呵呵地满载而归。编辑Z也捷足先登,主动上门索稿,而且张罗着要把日后所有书的版权给买下来。神童他爹就问版权是啥。编辑Z一想,这个傻帽斗字不识,还不好蒙,就好话废话一箩筐。神童他爹晕晕乎乎地,拍了拍桌子,说中心句。编辑Z就连忙解释说,以后神童出书的时候,他所有的书就只能我们社才能出版,就这个。神童他爹又问,那能拿多少钱?编辑Z笑容可掬地凑上前说,这可多着啦,100块钱就能拿10块钱。神童他娘插话说,10大还是20大?编辑Z一愣忙迎上前说,这婶子你说的,当然是20大了。神童他爹便笑着说,那就拿20块吧。编辑Z懵了,这……恐怕……神童他娘性子急,行就行,不行就滚蛋!编辑Z笑得跟哭似的,行……行,这可是目前国内最高水平了。神童他娘笑了,我儿子当然是最棒的啦!编辑Z一拍胸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我今天忘记带合同了,等改天再签吧。神童他爹哈哈大笑,还签什么啊,有这呢!说着,从口袋中掏出个微型录音机,都在这装着呢,谁也甭想跑!编辑Z一看这情形,差点没晕倒。走出神童家后,编辑Z在心中怒骂着:这些狗日的,真狠!说着,就恶狠狠地去踢地上的一团废纸,可是不料,这团废纸突然间变成了一块大石头,编辑Z顿时嗷嗷惨叫。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孩在一边撒尿一边哈哈大笑。后来,镇上老人A告诉我,那个一边尿尿一边大笑的孩子就是我。

    在我十一岁上五年级的时候,在课本上学到了孔融让梨的故事。看到这个故事,我就一个劲地笑。语文老师当堂点我名:“王小毛,不老老实实上课,你傻笑什么呢?!”我站起身说:“老师,由孔融让梨,我想到了神童让鸡腿的故事。”老师会心一笑,就让我坐下了。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神童在三岁半的时候就有了让鸡腿的故事。让我感到惭愧地是,神童让鸡腿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我。镇上的老人A是这样转述给我的:当时神童一只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鸡腿又蹦又跳地跑出来,我就站在门口——据老人A说,我经常这么干——向里张望。我看到神童咬着又肥又香的鸡腿,流了满嘴的口水,到最后我就情不自禁地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神童走到我的面前,疑惑地说:“小毛,你想吃嘛?”我大声说:“想!”“给。”我接过神童的鸡腿,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自从这天起,我就以反面的形象在全镇流传开来。在镇上,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这么说:“哎呦,这不是吃人家狗腿的王小毛嘛?!”听完这话,我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想吃神童的狗腿(我吃的是鸡腿,可他们却偏偏说是狗腿)还吃不着呢。

    神童四年磨一剑,在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在八十年代末期,神童终于推出了自己的一部力作《我是神童》。这本书在一个月内再版十次,风靡全国,获得了大大小小不下十个重要文学奖项。据权威人士著名评论家B评述:“在这部书中,我们看到了神童鲜为人知的一面。神童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既传统又现代,既有《红楼梦》中罗贯中的沧桑身世之感,又有《变形记》米兰昆德拉的困顿身影。神童在反复的注解中安妥灵魂喟叹生命。他深深地诠释了生活世界和人心世界之间隐秘而复杂的关系。我们有理由相信,新一代的文学大师即将呈现在我们面前。”由于权威的公开发言,人们都对神童翘起了大拇指,“好啊”“是啊”这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据全国最火的报纸报道:神童因这部书已成功入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提名名单。神童一下子全球知名,全世界都知道,在我们镇有一个神童。

    神童在《我是神童》的后记中透露,其实这部小说并不是真正的自传,他很想去写一部真正属实的自传,以记录自己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上了年纪的老作家K看到这句话,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小王八羔子,字还没认全,就他娘的写自传,老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来得及写自传呢!”可是,骂完后,K感到很不痛快,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的年长与平庸,就羞愧地连头也抬不起来。想着想着,K突发心脏病,死了。老作家K的家人立马把神童告上了法庭,并且要求神童索赔精神损失费、发丧费、医疗费、误工费等合计五十万元。神童接到法院的通知单,急得直跳高,最后神童决定,不请律师,不带亲友团,独自一人单枪匹马上阵。

    在法庭上,神童慷慨陈词:“作为80后一代人,我有发言的权利与自由。我有权向世界表露我自己,我有权对世界说:因为我是我,所以我才是人。我憎恶那些表里不一的审判者,我憎恶那些以野草为装饰的地面!!”说完,神童的话赢来阵阵地掌声。法官C在心里嘀咕着:他娘的,这个小崽子倒是审起我来了,你狗日的人小胃口却不小,老子我才是今天的大法官,我非得……突然之间,C吐了一口血,突发脑血栓,死了。自此,神童更加名声大噪,而且越传越邪乎,竟然有人说神童上辈子是观世音的儿子,所以才会逢凶化吉的。

    我抬起头望了望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我在济南求学已经有两年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情不自禁地沾染上了二十一世纪的都市病:怪诞的装束、魔幻的发型、满口的脏话、蹦迪、巴士、通宵上网、旷课挂科、朋克的举止、一夜情的酒吧……回想起来,我惊讶于我的变化,我从八岁开始上学,十七岁离开小镇到小县城上高中,然后在十九岁的尾巴上通过一场莫名其妙的考试最后晃到了济南,不知道以后又会晃到哪儿,生活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每次行走在济南物欲横流的大街上,我总是感到很自卑,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儿,我不知道我该干些什么,我想我真是个废物;在这时,我总是会想起神童,如果神童还在的话,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进了九十年代,神童好像越写越慢了,不知道是感到力不从心了,还是他不屑于写了。据镇上的人传说,神童此时正在写一部比《红楼梦》还要伟大的作品。当然,这只是个传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曾问过他;神童抬起头,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说:“谁知道呢!”此时,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某种难言的伤痛,全然不像当年的那副摸样了。——我七岁开始记事,那时我常常和神童一起玩耍,我们跑我们跳我们唱我们笑,我全然看不出神童和我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他和其他小伙伴有什么差别。自从进了围城式的中学后,我和神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们都忙于各自的事情,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在渐行渐远。

    九十年代,在我的脑海中,是一个疯狂的回忆。神童他娘开了全镇第一家美容院,神童他爹开了全镇最大的一家酒楼。各式各样的汽车、五花八门的灯盏、高音贝的流行歌曲、开放的服饰、西方的消费理念迅速席卷了全镇。我身边的淳朴教师也耐不住寂寞,有的一边上着课,一边买包子;有的则干脆直接下海经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镇上一夜之间拔起了层层的高楼,街上多了许多暴发户;也有一些很不幸地倾家荡产,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现实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镇上,许多同龄的孩子都干脆外出打工了。要不是我爹娘的坚持,我想我也会成为打工族中的一员。我爹娘坚持认为只有考上大学才是光宗耀祖的头等大事,所以他们死活不让我退学。

    神童在那时好像被忽略了,镇上的人们好像都不太关心他了。因为他们觉得钱比神童更具有诱惑力更具有现实的意义。做买卖,可以赚钱;谈神童,可以谈来钱吗?人们都这样想。在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神童独自一人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下。桃树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水淙淙地流着,唱着不知疲倦地小夜曲。我和神童小时候常到这里来玩,我们曾爬过树摘过花吃过桃,我们也曾一起挽起裤管在小河的岸边捉过鱼逮过小小的蝌蚪。那时天很蓝水很清。神童抬起头望着风中凋落的桃花,一瓣一瓣,一片一片,像是谁碎裂的心。就在夕阳落下山谷合上眼睑的那一刻,神童消失不见了。这一天,恰好是神童出生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一天,神童他娘的美容院坍塌了,神童他爹的酒楼失火了。神童他娘失踪了,神童他爹也下落不明。镇政府本想修葺一下神童家的房子,以用来发展旅游业。可是,在那个夜晚,神童家的房子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仅仅留下了一地的荒草。神童又在一夜之间成了人们口中的话题媒体追踪的热点,神童生前仅有的两本书被一版再版,这一年被称为出版界的“神童年”。可是,神童已经见不到了。

      在二千零六年的炎炎夏日,我稀里糊涂地被济南的一所大学录取了。寒窗十年的生活,就此告一段落。据身边的老师说,大学是天堂是自由的国度是理想萌生的故土。带着对明天的美好向往,我背好书包拎着行李,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征程。在临出发前,我一个人走到了我和神童曾经玩耍过的地方,那里河水已经干了,桃树已经枯了。放眼望去,本该郁郁葱葱的原野却一片荒凉。风低迷地吹着,我心中的思绪洋洋洒洒,飞了一地。我回过身,向着明天走去,明天总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吧。可是,忽然间我的脑海中,响起了神童那高亢而尖锐的哭泣声,那声声的哭泣犹如黄昏中响起的风铃,空灵而寂寥。“怎么办呀,我的钥匙丢了……”神童清脆的嗓音像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胸口上。那么,我的钥匙在哪里,对着天空,我望了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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