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牧童中的王者
“去不去，你个背时儿，你是想一辈子放牛儿给是！”
清晨的阳光微放，小草刚卸下露珠昂扬的抬起头，檐边不及两米的土房子里便传出一阵打骂声，王老五故意等学校约莫开始上第二节课之后才把牛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这顿打，而且这次母亲竟是动了真怒，鞋底板儿都打飞了一只，还是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呲着嘴翻过最后一道田坎，看着近在眼前的一排瓦房，听着刺耳又让人昏昏欲睡的读书声，真是煞了好好的一个拾柴天。徘徊数步，怎么也不想往那道门走近半步，仿佛那是一只张开巨口的狮子，只要一踏入进去，就会把自己吃个干净，连骨头渣渣也不会剩下。屁股传来的阵阵疼痛时刻提示着方才挨的打，再英勇的好汉也敌不过母亲手里的一双鞋底，悻悻然走进瓦房边的竹林，在松软的竹叶上尝试了几次，方才侧着坐了下去，倚着一棵老竹发着呆，竟不知不觉的睡去。或是读书声真的能催眠吧，老五被一片嘈杂声吵醒之后，学堂已经放学了，三五成群的孩子撒着欢，叽叽喳喳的飞过一道道田坎，赤裸的双脚似裹了牛皮，高高跃下毫不吃痛，下脚如有神一样趟着泥石，御风一般你追我赶，几番嬉闹间已不见身影。
老五见此，双手胡乱搓了搓脸，蹑手蹑脚挪出竹林，见无人注意，大步迈开，一溜烟逃远了去，早忘了屁股差点开花这茬，只是临近家门，方才察觉臀间的衣裤似乎已经跟肉粘上了，一走路便撕扯着疼。一手搂着屁股摸进了堂屋，不见有人，忙撂下书包提起背篓窜出，往屋后牵出老牛，爬上牛背往山上去也。
“王老五，又来我们大山捡柴，皮子绵得很哈！”
“大山还属于布塘嘞，老子捡就捡了，你敢把我屁股啃咯。”
大山与布塘相邻，老房子组背靠的山脉自北来龙向南去脉，大山村随山脉走向，从山腰处蔓延至另一面的山脚。平日里牧童们拾柴是分地界的，跨界拾柴往往会被当地牧童联合起来没收，若是大人越界拾柴，免不了要惹一场骂架，甚至有可能引发两村冲突。老五是个异类，虽还是个孩子，力量却不比一般成人差多少，拾起大山村的柴，更是不遗余力，几乎能背走一个成人的拾柴量。大山村本就隐于深山老林，树多柴好，老五最是中意。其村平日里野狼野狗司空见惯，就算是孩童，也争勇好斗，胆气十足。可偏偏，村里孩童无一人是老五对手，稍年长的也有不少栽了跟头。那时民风虽悍，但从老及少还颇存古风，守道义，不是大仇难下死手，更别提以多欺少。
几个少年虽刮眉恨眼，咬牙恶视不已，但却无人敢上前制止，许是早已领教过老五的厉害。相持片刻，终有人提出与老五比爬树，输了要把柴留下。
见老五欣然应战，一黑瘦牧童跳出，名唤敖继勇。敖继勇胡乱扯下满是补丁的衣服，选中一棵青冈树，而后手脚并用，麻利的爬了上去，直至树梢已弯，他在空中随风摇摆不止，如大圣出了水帘洞，于高处巡视花果山一般。又见他双手用力，把身体使劲往上送了送，右手上移后拇指微动，用指甲于树皮上划一道痕作为印记，然后伴着几声喝彩落回地面，挑着双眉斜看老五。
老五本也想扯下身上宽松的粗布衣裳，但屁股隐痛似出了血，扎进裤子里上衣只怕已粘上了，此番若叫人知道自己今晨挨了打，只怕会堕了威风，有损多日积累的名声，只得一发狠，撸起袖子便蹭蹭蹭，直往树上窜去，不一会儿，便接近了先前敖继勇的高度。老五停下换气，定睛往下看了看，只于枝叶纵横间依稀瞧见几人的身影，双眼竟有些发花，初时不觉，此刻被树带着随风悠了悠，背上却有了一丝凉爽。深吸一口气，不顾划破衣服后要被责骂的风险，双腿一上一下缠绕着、两手交叉、双臂内侧至肱桡肌到手掌全部紧贴着已然纤细的树干，一寸一寸的向上蠕动。终于超过了敖继勇所留印记，老五龇牙咧嘴的抠动食指，在背面留下自己的印记，约比敖继勇高出五十公分。
回到地面，老五双手抹腹，似乎想拂掉肚子上被刮出的红印，也顺势搓去了手心的汗，来不及对衣服上几道新磨裂口子表示心疼，便跑过去欲抱敖继勇的柴禾。几人自是阻挠，老五便也不急，敖继勇还未把衣服穿上，又是如先前一般爬上树去。众人举目遥盼，见他落地后病怏怏的立于树旁，皆不说话，任由老五把柴抱走，还抓些杂草铺垫，用牵牛绳绑了两捆附于牛背之上，拽着牛鼻线扬长而去。
“差好多？”
“十个巴掌。”
“哎……”
老五虽然对今日战绩心满意足，但始终有些发虚，自己在竹林里睡到放学的事情若是被母亲知道，只怕又得挨五十鞋底板儿不说，连晚饭也吃不上了。他虽有心在林间多逗留一会儿，但此刻肩负重担在背，手提牛头于后，实在不便。
天边红霞透青山，袅袅炊烟惹绿秧。
牧童跚跚遮望眼，咕咕腹响闹饥荒。
手拿心肝颈挂着胆儿，终究还是远家情怯，出了牛圈放了柴，虽忐忑，却也没半途时那么惧怕，强咽些口水后暗自想道：必先填了肚子再说，今儿个吃的反正不是米饭，我不算折了这腰，饥荒过后我还是一条好汉。一番鼓舞，胆气稍壮，收着屁股贴墙仰身往屋里探了探，还未瞜着是个啥情况，却被正欲出门的母亲撞个正着。
“咦，这个贼杀的，吃饭儿了，一天乌七八糟的整啷子！”
胸间砰咚声如雷，起伏尤甚澎湃鼓点，一怔之际险些拌倒在门槛下，趔趄两步顺势一屁股跺在草墩上，复又乍然弹起，呜呼哀哉，我臀碎也！
“这个刀剁嘞啊，一哈儿不着打你都不自在……”
周氏嘴里骂着，话语未落却已一把将老五抱在怀里，手一拉一剐，便扯下裤子。老五酝酿了一记杀过年猪般的长嚎，却被母亲一掌打断，就趴在草墩上不再动弹。进门时已瞄见轧猪草的砧板上滩着碾碎了的蒿芝草，心里胆气早已恢复，便有了上面险些跌倒的一幕。果然，熟悉的粗糙感传来，不知是母亲的手还是蒿芝草，但确实好受了些，而且母亲定不会追问学堂里的事儿了，往后我若按时上下学，多拾柴禾勤割草，再不用挨这鞋底板儿了。
老五心想美事儿，心里俨然哼起了小曲儿：“仙儿啦，鬼儿啦……”是死人时先生唱喝的悼词，只觉好玩儿便时常哼唱，也因此遭致了几许打骂，不过高兴时老五还是会偷偷哼唱几句，因为自己就会这一个曲儿。内心中的旋律戛然而止，老五兀地懊恼起来，自己以往常路过那片竹林，还进去挖过笋，竟是一直没想到这个绝妙计策，之前的打都白挨了。哎呦，我的屁股冤枉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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