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草的伏特加,拿到手里的时候总有种梦幻。
我是在公路商店发现它的,那个英国佬评价它有着夏草花般的香甜馥郁,月下聆吟般的味觉体验。
但我不想知晓它隐于淡绿色之下的口感,我买它只是因为想起了我们一起看《苏州河》的那晚。
你侧卧在副驾驶,我把车开上山,在一座寺庙停了下。是你提的主意,我们可以在野外搞一次野外观影,为此你准备了三尺白幕,而我从家里偷偷搬出了投影仪。只是你没想到我会把地点选在这座尼姑庵,强忍着诙谐的笑意,我们悄悄的借着砖红的庙壁搭建了私人的银幕。
不知是不是墙体的脱落,看到一半的时候右侧的白幕竟突然滑落,周迅的脸一下映在一片赤红上,略显诡异。
而正当我要上前扶正时,你却拉住了我。我看见你泣不成声,明白现在不是打扰气氛的时机,也就落座在你身边,给你擦眼泪。
那时你很作,你像片子里的周迅一样对我发问。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现在想想,那晚的经历压缩了我们的未来,不得不说,周迅的脸和一片血红显得如此相称,美女的脸总会激起人的破坏欲,这也是为什么雕塑家们在做一个广场雕塑项目时,总会将美女的身子雕的巨高,而且四周还要围上栅栏,且贴上人文标语。
其实没有道德不是作人的缺陷,而是成人的遗憾。
现在,我紧踩油门,轮胎剧烈摩擦着柏油,我与车皆向你飞驰。
我将要撞死你。
你还像以往一样,穿着那条我送你的淡蓝碎花裙,哪怕我多次建议你不要在工作单位裸露那么多肌肤,可看你笑的灿烂,我也就松懈了对你的占有欲。
窗景流光闪过,速度带来了我愈来愈快的思考能力。
我瞥见了你单位楼下的那摊水煮串,因为你爱吃,所以我就每周一个人去买好几百块的串,那摊的老板见这有长久的大客户,也就懒得跑去别处,所以我可以每每接你下班后,听你诉说中午又吃了那家水煮串,看你嘴角还泛着油渍,我就笑着帮你擦掉,其实那家串店我已经吃到生理排斥了,不过难得应你邀约,我还是会坐在街边,就着串陪你喝几杯。
与你的距离缩的过近了,不只是你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距离,也是我们两颗二十余岁心脏的距离。
车灯照亮了你胸前的十字项链,那是我奶奶的遗物。
我讨厌教会的约束,可作为小小教堂的唯一子嗣,我有义务将我所唾弃的他人信仰强加在自己身上。和你做完爱时,你总会抓着我的项链,十指相握的力道都不及你对它的一半。一天当我们在床上谈论结婚事宜的时候,你猛地高潮,紧随着也彻底拉断了那沉重的项链。我的脖颈因失去这几克重量而欢愉,但灵魂却也随着那几克重量的失去而被带走了不少。
而你将它带在胸前,好似战利品似的,炫耀我被禁锢在你那里的灵魂。
我从未觉得死亡与我如此相近。
至少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只见到了盖在白布下她的身体,或许里面没有灵魂,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只是自己选择钻到棺材里搞一场自我送别会,来一睹自己今生的福报。在她的葬礼上,讨厌她的人,喜欢她的人,受恩于她的人,遭她迫害的人都变成了静默的人,恸哭的人。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有奶奶生前照顾的小狗会蔫着尾巴,绕着棺木踱着步子,或急切的叫唤,可它却又被那些衣着庄严的人呵斥,甚至毒打。在场被毒打的不仅有那条小狗,还有仅有的,我与那条狗想让奶奶复活的意愿。
人死不能复生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人没有一刻属于死亡,是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决定了各自的死法。
如果奶奶没遇到任何人,那她或许永远也不会被识别为“死”。
正如我与你,如果我们没有相遇,我也不会知道你的死期,对我来说,或许你就会这样在世界某个角落活下去,只要我稍微向左打半圈舵,我与车子就会擦着你的裙摆,就此消失在你的世界。端瑞康成说过——无言的死,等于无限的活。
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是因为我无法接受你将死于一场玩笑。
癌细胞作为一场游离于人间的玩笑,感染了许多人,却没人笑的出来。
那就是你取走我项链的那一夜,我理解了你突然的高潮,那是对我隐晦的告别。你知道我是个喜欢调研的人,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它就会按照因果论必定被我感知。
是的,我做了背叛你的决定,我去了你常去的私人医院。
那之后,我打算在最后的三个月里向你告别,可到嘴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我能做到的,只有替你拂去嘴角的肉汁。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逃避似的提前结束我这无限的内耗,对不起。
你站在那里,一阵晚风提前撩起你的裙摆,精心梳好的麻花辫也散了架。
或许我还能为你做一件事。
方向盘猛地向左打满舵,车身划过了一道半圆,在路面留下了月牙的痕迹。
你没有一丝疑问,就这么在后排车辆刺耳且不断的鸣笛声里钻进了我的车。
我不顾四周拍照的行人,围过来的巡警和依旧持续的车笛,我帮你重新编好了头发。
我对你说了一堆话,是对你之前看《苏州河》后问我问题的回答。
现在想想,当时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得了,只记得车载语音识别了我的语句,然后自顾自地播放了一曲The Walters乐队的《I love You So》。
现在我又放了那首歌,开了瓶的伏特加还是要尽快入口。
别说,这酒真有点芳草地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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