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什么时候结婚？

内容简介：老梅头的女儿梅梅年方二十三，正值青春美好的年华，为什么她就不能结婚呢？

正文：

凌晨，黑的夜，万籁俱寂，梅老头已经进入梦乡。他今天太累了，不堪重负，沉睡中，他的眉头还是皱得死紧，哪怕是睡着了，生活依然没有放过他。

突然，他听到一声声尖利的嚎叫，凄厉的声音划破了这漫漫长夜的寂辽，显得破败而荒凉。

梅老头立刻条件反射地爬起来，随手抓住了他的眼镜，鞋子也顾不上穿，恐惧又慌张地向女儿梅梅的房间走去，心中翻涌出各种各样不好的念头，梅梅又出什么事了？千千万万别出什么事，不到十米的距离，却让他感觉有千山万水那样遥远。

为了照顾梅梅方便，他睡觉从来都不脱衣服，就是为了一有事，立马可以到女儿的身边。今晚，看来又睡不成了，他已经连续两天两夜没有睡了，因为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过大，所以，他疲惫不堪，他想走得更快一些，却无力走快，他已经有些虚脱了，但他还是慢慢地扶着墙，挪到了女儿的房间。

打开了房门，梅梅一双惊惧的眼映入他的眼中，引得他心中一阵莫名的绞痛，她死命地抱着手中的洋娃娃，好像那洋娃娃能保护她，她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好像被恶魔缠身一样，看见他进来了，抛开了洋娃娃，一下子窜入了他的怀抱，连声喊着“爸爸、爸爸”。

“爸爸，爸爸，你看，那地上有什么？”

老梅头仔细地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地面，说道：“梅梅，别怕，什么也没有，爸爸在这里，爸爸会保护你的。”

“爸爸，那地上有东西的，你怎么没有看到?”

老梅头无法，只得再看，这次，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丝，于是，他说道：“你是不是说地上有根头发丝？”

“是的，爸爸，这根头发丝可不得了，“老神”说了，这根头发丝是从地狱来的，如果不把它拿走，它会缠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到地狱去的。”

“那你直接把这头发丝扔到垃圾桶里去，不就可以了吗？”梅老头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没话找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行，“老神”不让我动那根头发，我动了的话，他会打我、掐我的。”

老梅头看她的神色已经渐渐平静，便起身收拾起那根头发，用纸一卷，拿出房间，丢到客厅里的垃圾桶里，不能直接丢在女儿的房间里，免得她又受到刺激。

转身回到女儿的房间，梅梅的神情显得有些委靡困顿，他说道：“梅梅，早点睡吧，明天爸爸给你做你爱吃的卡通芭比饭。”

“不行，我不能睡，“老神”不让我睡，他要找我聊天。”

“那把你的“老神”叫出来，爸爸陪他聊，好不好？你早点睡。”

“不要，“老神”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要来抢他，爸爸，你去睡吧，我要和“老神”聊天了，你不要打扰我们”，解决了麻烦，梅梅开始撵人了。

自从六年前，梅梅患上精神分裂症以后，从开始的睡不着觉，到后来的幻想、幻听、被害妄想，一日比一日的严重，这个“老神”，就是她病发时，脑子里出现的幻想，她总是觉得脑子里有一个“老神”,她得乖乖听这个“老神”的话，这个“老神”叫她干什么，她就必须得干什么，如果不听“老神”的话，“老神”会惩罚她的，比如刚刚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把那根头发丝弄走，“老神”就会把她打入地狱。

这个“老神”折磨她，让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是，梅梅却愿意和他呆在一块，精神医院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回了，总是好一点又复发，复发又治，治好了又复发，这已经是多少次复发，老梅头已经不记得了，他更不记得这是多少回处理这种相类似的状况了。

老梅头一个人静默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仔细地听着房间里动静，他要确认梅梅睡着了，才能去休息。拿出一根大前门香烟，点燃，缓慢地、深吸一口，又迅速地掐灭它，那点点的烟雾迷漫开来，像是他的愁绪，无边无际。

这大前门，他也要更省着一点抽呢，2块钱一包，2块钱可以给梅梅买两包她喜欢的QQ糖呢，想到女儿，老梅头的脸上浮上了一阵温柔的笑意，转眼间又化成了苦涩的心酸，他的梅梅，要是不生病多好呀，要是身体健康该有多好呀。

客厅里挂着梅梅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不过，都是她没有生病之前拍的，自从她生病以后，就不爱照相了，不爱人接近了。小时候的梅梅长得珠圆玉润，大眼睛，长睫毛，胖嘟嘟的，穿着花裙子，被爸爸抱在怀里，笑眯眯的，那时候，梅梅的妈妈也在，一家人都笑得像向日葵，阳光而温暖。

老梅头想起他们一家出去郊游，梅梅总是喜欢撒娇，一会要爸爸抱，一会要妈妈抱，始终不肯下地走路，在爸爸妈妈怀里的时候，梅梅是最开心的，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向一只不只疲倦的小鸟，看到了路边的野花，直接就从他的怀里跳下来，采了花，兴冲冲地跑过来，递在他们两口子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得意极了，又调皮又天真，一路上都是她的笑声，他们两口子也笑，一家人都在笑。

再后来，梅梅上初中了，自从上初中开始，梅梅和他们的接触时间就少了，因为她从上初中起，就开始寄宿了，梅梅念的学校，是他们这个城市里的国家级重点示范学校，数一数二的学校，梅梅是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的，还得了奖学金呢，当年，她还上了这个城市的报纸，那时候的梅梅，也是笑眯眯的，她自信而开朗。

为了庆贺她考上那么好的学校，而且考得那么好，他们还办了谢师宴，她的同学、老师，还有他们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坐了十几桌，所有的人都以为梅梅会有一个光明而灿烂的未来。

从那时起，梅梅就只有周末才回家，到了周末，她也有很多的作业要做，再加入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她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夫妻也忙，大人总是有很多的生存压力的，活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梅梅的花销并不少，两口子起早贪黑的忙活，也是希望给她的未来多几分保障，所以，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再后来，就是梅梅上了高中，她的花销就更大了，再加上他们家终于在这座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子，还贷的压力更大，两口子就更忙了，梅梅的学业压力更大，她要学的东西更多，她也更忙，再加上这个孩子一直很让人省心，他们夫妻俩一直觉得她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让他们操心，所以，他们放心，没想到，老天也许是为了惩罚他们对梅梅的疏于照顾，所以，梅梅生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

梅梅是被学校的老师送回来的，老师说她在学校寝室里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在课堂上也大吵大闹，可能生病了，让家长带她到医院去看看。老梅头两口子的知识文化有限，以为女儿只是因为学业压力过大，没有休息好，好好休息一下，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自从梅梅回来以后，病情发展得极快，从开始的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发展成嚎哭、撞墙、自残、跳楼、跳河，只要一没有人看着她，根本不知道她会干什么伤害她自己的事情。

从此以后，她就不断地住院，治好一点，就出院，出院以后，再复发，再治，再复发，周而复始，反反复复，一家人都被折磨得元气大伤，梅梅的妈妈始终接受不了健健康康的女儿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样子，且梅梅经过好几年的治疗，情况越来越糟糕，病情已经形成不可逆转了，她妈妈再也无法坚持，有一天，趁着老梅头带着梅梅去看病的时候，跳河死了，从此，这个家里，就只剩下父女俩了。

走了也好，老梅头想，如果她活到现在，会更加接受不了梅梅的病情，这一切都让他来承受吧，少一个人受苦，总是好的，谁让他是男人呢？家里的男人，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垮呢？梅梅没有了妈妈，还有爸爸，他总是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老梅头的思绪乱糟糟的，不知不觉，一夜也就这样过去了，天亮了，他要去给梅梅准备早饭了。要把早饭做成卡通的芭比娃娃的形状，梅梅才肯吃，为了做这个，他还专门在网上学习了相关的视频教程，从最开始的四不像，变成现在梅梅最爱吃的早饭，可是浪费了不少食材，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练习才有这个成果的。

到了现在，他已经熟能生巧，很快就可以把饭做好，然后，把梅梅要吃的药磨成细细的粉，加在食物里让她吃下去，不让她发觉，如果不加在食物里，梅梅根本不愿意吃药，骗她吃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梅头把早饭端进梅梅的房间，运气不错，梅梅已经醒了，看到摆在面前芭比娃娃造型的饭菜，开心得哇哇叫，她叫道：“我要吃芭比娃娃，我要吃芭比娃娃。”老梅头赶紧把早饭递过去，看她吃得香甜，老梅头松了一口气。

梅梅今天看上去很有几分精神头，看来，昨晚，她的“老神”没有打扰她，让她睡了一个好觉，对老梅头来说，女儿能睡一个好觉，能吃得下饭，就是能让他感觉幸福的事情。

“爸爸，我什么时候结婚呀？表姐都结婚了，她穿的婚纱好漂亮，和芭比娃娃一样漂亮，我结婚的时候，也要穿得和她一样漂亮，可是，我什么时候结婚呢？”梅梅边吃东西边问老梅头。

梅梅十七岁生病，现在已经二十三了，如果她是正常的，正是谈恋爱结婚的好时候，处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可是，现在的她，怎么可能结婚呢？

那些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很多都含有大量的激素，副作用就是让她从一个不足90斤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180斤的大胖子，而她的身高不足1米6，看上去像一只胖乎乎的熊，虽然在他这个父亲的眼里，她是可爱的，他并不会因此而嫌弃她，而是更心疼她所受的苦，更关心、更疼爱她，可是，在更多的人眼里，她就是一个胖子，而且，还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胖子，她怎么可能结婚呢？谁又会愿意娶她呢？

两个月前，老梅头妹妹的女儿结婚，也就是梅梅口中的表姐，自己的外甥女结婚，不好不出面，再加上他们是少数不嫌弃梅梅状况的人，非常难得，他也想带梅梅出去散散心，所以，和梅梅一起参加了外甥女的婚礼，在婚礼上，梅梅被漂亮的婚纱吸引了，一直吵着她也要结婚，也要穿婚纱，让人哭笑不得。

他本来以为，梅梅对婚纱的兴趣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梅梅还念念不忘，老梅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好一直沉默。

梅梅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答，难得没有生气，又自言自语的说道：“爸爸，那天牵着表姐手的那个哥哥好帅，好像芭比娃娃的男朋友，我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大哥哥，你给我买一个芭比娃娃的男朋友，好不好？”

原来，在女儿的心中，她不只渴望婚纱，她也渴望爱情，可是，什么样的男孩会娶她呢？也许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会结婚，他只得干巴巴回道：“好，爸爸给你买芭比的男朋友，让芭比和她的男朋友先结婚，咱们的梅梅再等一等，好不好？”

“好”。睡了一夜的梅梅显得很好哄，老梅头看她吃完了，拿出给她新买的裙子，说道：“你要穿得像芭比一样漂亮，那样，也会有大哥哥喜欢你的，记住，要乖，要穿内衣，女孩子都是要穿内衣的，知不知道？别忘记穿了，不穿就不漂亮了。”说完，就出了房门。

梅梅粗心大意，总是忘记穿内衣，如果不提醒她，她总是会闹出许多的笑话，所以，每次老梅头总是不厌其烦的多说几次，以免她不穿。作为爸爸，要照顾一个生病的女儿，其实，很多事情还是蛮尴尬的。

比如，梅梅每一个月都要来的大姨妈，她总是不记得换，有时候，把被子弄得一团糟，她甚至忘记了姨妈巾的用法，没有办法，老梅头只好多准备几条内裤，把买回来的姨妈巾贴在内裤上，到了梅梅来大姨妈的时候，叮嘱她换上，有时候梅梅听话，会乖乖的换上，有时候，她不听话，不愿意，她只好求助隔壁的女邻居帮忙，幸好，她来大姨妈的时候是虚弱无力的，没有什么攻击反抗能力，一般情况下，都会让人帮她换。

只是老梅头也尽可能的不去麻烦别人，因为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人对精神分裂症患者是害怕的，歧视的，不理解的，虽然梅梅生病了，但事实上她很敏感，她很害怕别人知道她的病，很害怕别人看不起她，更害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老梅头害怕梅梅受到伤害，所以，哪怕照顾她有诸多尴尬，也尽量自己照顾她，除了这样，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谁让他是她的爸爸呢？他不能选择逃避。

每次去给梅梅买姨妈巾的时候，老梅头总有一种给小时候的梅梅买尿不湿的感觉，这样一想，他也就释然了，他的梅梅，生病了，本来心理也没有长大，作为父亲，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呢？每当这时候，他就特别想梅梅的妈妈，要是她不那么早走，那该多好呀，可是这些，也只能想想，往事不可追忆，一切都只有自己担着。

愣神的工夫，梅梅已经穿好衣服了，她蹦蹦跳跳的跑到老梅头身边，说道：“爸爸，我们去哪里呢？”看着那圆乎乎的一团奔向自己，老梅头觉得自家的闺女长得可真漂亮，心中竟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是的，虽然生活那样的不如意，但是，为了梅梅，他也必须得勇往直前。他的梅梅还要结婚，万一哪一天医疗技术进步了，精神分裂可以永久性治好、不再复发呢？只要他的梅梅活着，就有希望，是不是？

为了他的梅梅好好的活着，他不能生病，他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锻炼身体，他要坚持下去，他不能死，他要好好的活着，他给梅梅买了社保，必须要买满15年才可以领钱，才买4年，还早着呢，他一定要活到那时候，就算他死了，梅梅依然有保障。

他牵着梅梅的手出了门，来到街对面的公园，这座公园的旁边就是一所大学，常常有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在里面散步，当然有很帅的男孩子，梅梅坐在哪里，贪婪地看着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高高帅帅的男孩子，那目光里，含着几抹羞涩和娇俏，老梅头想，哪怕她的梅梅生病了，但是，她喜欢看漂亮的帅哥，渴望得到爱情，这并没有错，带她出来看看，比闷在家里好多了。

不过，他还是提醒女儿道：“宝贝儿，不能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看一下就要休息一下，一边说，一他把手放在女儿的眼皮上，让她不要这样一直看，梅梅扒开了他的手，他又把手覆盖上去，她又扒开，反反复复好多次，父女俩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梅梅笑得格外的欢实。

看着梅梅的笑容，老梅头心里也在笑，今天，梅梅吃了一碗饭，药也吃了，内衣也穿上了，又和他一起出了门，看了帅哥，笑得甜蜜蜜的，他想，这就是他的幸福了。

原来，他要的幸福如此简单，不过就是希望孩子可以得到安宁，可以安心地吃饭，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可以出门逛逛，他的要求仅此而已，谁让他是做父亲的呢？父亲，就是一棵参天大树，当有风雨来的时候，父亲只有挺身而出，为孩子遮风挡雨，这才是做父亲的担当。

他想，他还是热爱这生活的，哪怕他是苦难的，在这苦难的生活里，他还是发现了一丝丝的幸福，而那幸福，就是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爸爸，我什么时候结婚呀？”梅梅又在问了。他回道：“再等等，等我们的梅梅长大了，就结婚好不好？”“好”，梅梅的回答很大声，还咯咯地笑着。

希望总是在前方，他会一直陪着女儿长大，一直、一生的陪着她，他热爱着这苦难的生活，而且，他要努力和梅梅一起热爱这苦难的生活，虽然生活对梅梅不公，对他不公，但他努力让这苦难开出花来，他的梅梅，也一定会等到花开的时候。

牵着梅梅的手，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阳光下，地上的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如这生活一样，路还很长，他要陪着梅梅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