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何小仙儿
01
八岁的赵小鹏和他爹赵广晋，是镇上一对出了名的父子。
人们表面上对他们客气，背后喊他们老流氓和小流氓。
在人们眼里，这两人简直无恶不作，要不是看在赵广晋死去的老娘的面子上，人们对这对父子是瞧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赵广晋是像他儿子那么大的时候，和他老娘一起迁到这条街的。
他的老娘前半生是个谜团，镇上的人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那时候这个镇又穷又破，娘俩流落此处，就和镇上一个男人凑合着过起了日子。
那男人嗜酒如命，往往酒后性情大变，母子两个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
但赵广晋的老娘为了孩子，忍了一年又一年。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十年后，男人猝死在了酒桌旁。
那时候赵广晋已经十八了，不学无术成了街溜子。
他的老娘看他不成器，天天吃斋念佛，怕她死后儿子无依无靠，受人白眼，所以就开始对街坊邻居各种献媚讨好。
邻居们也是，平时屁大点事都要找他老娘，孩子没人带丢给她，衣服没空洗也丢给她，甚至农忙时期家里没人做饭也找她。
对别人的要求老娘是有求必应，没有一毛钱报酬还跑得飞快，卑微得几乎让赵广晋看不起她。
在赵广晋眼里那忍气吞声的样子，活脱脱一副讨好卖乖的奴才相，心里直摇头。
在他二十五岁时，老娘丢下他撒手人寰，临走时交代邻居大婶无论如何给她儿子找个媳妇。
02
邻居大婶不负所托，真给他介绍了个瘦高白净的女孩。
或许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反正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孩就相中了她。
婚后任劳任怨，把他当孩子疼，两年后生了个大胖儿子，就是赵小鹏。
赵小鹏的妈妈在她八岁那年，被他们父子气走了。
街坊邻居们背后都在骂：“这混蛋，简直不是人，那么好的女人都能气走！”
“小鹏的妈真是个好女人，跟赵广晋死去的老娘一模一样，简直就是菩萨转世，这样好的人都留不住，我看爷俩以后的日子好不了……”
还有些邻居笑而不语，心里暗自替小鹏的妈高兴。
当初多少人劝小鹏的妈，这对父子简直是一对恶魔，守着有什么盼头？
成年后的赵广晋行为处事颇有他后爹的风范，喝酒不要命，喝完就发疯，家里就没有一件囫囵物件，都被他发酒疯时造得差不多了。
小鹏的妈就知道逆来顺受，别人劝她时只会低眉顺眼地说：“他是有点毛病，但有一点，从来没有打过我。孩子嘛，不淘气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直到赵广晋第一次对她动手，她开始心灰意冷。
让她下定决心离开是因为儿子，这个儿子耳濡目染，小小年纪满嘴脏话，三天两头在学校打架，她被学校叫去了一趟又一趟。
这天赵广晋又喝点酒开始发疯，眼看就要动手，她往外跑时，儿子拦住了她。
儿子冷冷地看着她挨打，无动于衷，所以她彻底死了心，当天就收拾好东西，趁着夜色离开了。
第二天，街坊们奔走相告，普天同庆，期望父子俩能吃点苦头，以后学得好点。
对于女人的出走，赵小鹏欢呼雀跃，终于没人管他了，终于解放了。
父亲则是扼腕叹息：“你还小，不知道女人的好，再说，她走了谁给咱做饭？”
吃了几天方便面，父子已经完全适应，并过起了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
家里有辆破旧的摩托车，赵广晋每天带着儿子四处乱窜，三天两头顺走点邻居们晒的咸菜和腌肉，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邻居们看在赵广晋死去的老娘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也闯不出什么大祸，顶多被占点便宜，也就随他了。
03
几天后，学校老师来家访了，儿子已经很多天没有上学，必须返校了。
而他这段时间，也已经把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挥霍完了。
养孩子的压力迫在眉睫，他必须出去赚钱了。
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他出去赚钱，孩子谁管呢？
托付给邻居大婶？哪有脸开这个口，人家给自己还介绍个媳妇呢，还不是被气跑了？
但他是个没脸没皮的人，找到邻居大婶，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去。
他就赖在门口不走，扯起了当年老娘对她的帮助：“大婶，你可不能这样，当年你们小闺女早产，你又卧病在床，还是我老娘一口奶粉一口米汤救活的，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邻居大婶不理他，他在门口说得唾沫横飞，口若悬河，人家没办法给他开了门。
“你别说大婶我忘恩负义，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少帮你了？多大的恩也该还完了吧？”
“不是，大婶，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别跟我一般见识呀……”
后来儿子的事大婶松了口，只说会帮忙，但是儿子不能去人家家里，免得带坏了人家的小孩。
得到这么一句准信，他就放心了，他料定有大婶在，儿子饿不死了。
他给儿子配了把钥匙，用红绳子穿着挂在脖子里。
又给儿子买了辆破旧的自行车，让儿子上下学代步，留下一点零钱后，就出门找活赚钱了。
赵小鹏天不怕地不怕，很快学会了骑自行车，每天风一样地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并故意把铃铛拨出刺耳的响声，引得附近的孩子们羡慕不已。
邻居大婶到了饭点给他端来一碗饭，他也不挑剔，有啥吃啥，反而比跟着赵广晋的时候还胖了些。
唯一让他失落的就是晚上，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妈妈。
他咬着牙想：“哼，想她干嘛，她都不要我了，说走就走……”
想起妈妈在家的时候，每次他打架，总是不问缘由就押着他去给人家登门道歉，点头哈腰的他都觉得丢人。
但没有妈妈，他以后怎么办呢？他想也许有一天，妈妈还会回来吧。
04
赵广晋也是心大，一走就是快两个月。
这两个月赵小鹏像匹脱缰的野马，每天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几乎每天都跟人发生剐蹭。
每次别人看他是个孩子，嘴里骂一顿就让他走了。
这期间，他和同学打过几次架，学校请不来家长，也无可奈何。
没有妈妈押着他去道歉，一天放学他被人堵着狠揍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也收敛了许多，很少打架惹事了。
这天赵小鹏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坐在自行车上的他仿佛长上了翅膀，一路飞奔，卷得沙土漫天，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远远看着一辆车开了过来，但他可没那个耐心等着让人家先过，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
还好，那辆车及时刹车了。
但是，他骑得太快，弯拐得太猛，一下子从自行车上摔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感觉浑身骨头散了架。
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也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也许是感到路人在围观着他，他一脸害臊地站起来，低着头扶起自行车，装作没事儿一样回了家。
回到家他惊奇地发现，赵广晋回来了。
只是赵广晋不知怎么也受伤了，头上包着纱布。
赵小鹏一头扎进爸爸怀里，带着哭腔说：“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你，中间我想回来看看你，但工地上人手紧，不放行，我也没办法。”
赵广晋看着儿子那浑身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问他：“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跟爸爸说说，赢了还是输了？”
儿子脸迈向一边：“谁打架了，我没有，我以后都不打架了？”
睡觉前赵广晋跟儿子说自己在工地磕到了头，所以才回来歇两天。
爷俩躺在床上，赵广晋一会儿就鼾声如雷，赵小鹏睡不着，他发现自己左胳膊不能动了，浑身疼痛无比，还有一颗门牙好像也松动了。
05
第二天早上，赵小鹏的门牙掉了，左胳膊疼得动不了。
赵广晋赶紧带着儿子去医院，医生说只是有点错位，没有骨折，给他固定住并用个布条挂在他脖子上。
从医院出来，父子两个一个头上缠着纱布，一个捆着胳膊，在路上招摇过市，引得人们频频侧目，那样子既心酸又好笑。
他买了点猪蹄，给邻居大婶送去了几个，邻居大婶又给他们送回来了。
邻居大婶看着爷俩的狼狈样，叹着气问：“这么多猪蹄，你们会炖吗？”
父子俩摇了摇头，大婶无奈地去了厨房，一会儿就飘出了一片肉香。
炖完猪蹄大婶就走了，父子俩感恩戴德地把大婶送到门口，赵广晋佯装训斥儿子：“快说谢谢！”
儿子说了，他又训斥道：“大声点！鞠着躬说！”
赵小鹏郑重其事地给大婶鞠了个躬，道了谢，并露出了豁了颗门牙的笑脸。
这幅滑稽的样子逗笑了邻居大婶，大婶说：“行了行了，快回去吃肉吧……”
父子俩啃着猪蹄的时候，赵小鹏说：“爸，要不，你去找找我妈吧。”
赵广晋愣了愣，敲着他的头说：“找，去哪儿找？她走了就不会回来了，知道吗？”
儿子嘴里啃着肉，声音呜呜哇哇：“不行，反正你得去找。找不到，你就再给我找个妈……”
赵小鹏十岁那年，他们家真的来了个女人。
赵广晋说是他们工地做饭的，以后就留咱家不走了，父亲让喊她香姨，
香姨奇装异服，瘦得像猴，脸黑得像关公，对着他挤出的笑容让他心里发慌。
赵小鹏心里明白，这女人以后就是她的后妈了。
于是壮着胆子张开嘴嚎了一嗓子：“妈……你以后就是我亲妈……”
这一声妈叫得香姨心花怒放，赶紧过来一把揽在怀里，扭头对赵广晋说：“可以呀，咱这儿子不错嘛，简直是个人精！”
香姨身上的烟草味熏得他睁不开眼，他红着脸躲了过去。
06
事实证明，这女人和父亲臭味相投，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除了抽烟喝酒，香姨还多了个毛病：嗑瓜子。
真的是从早磕到晚，只要有空闲，嘴里就不闲着。
但有一点，香姨手脚麻利，异于常人，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送他上下学，安排得井井有条，从不拖泥带水。
还有一点就是，赵小鹏跟同学闹矛盾，她不像赵小鹏的亲妈唯唯诺诺，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家赔罪。
她是先问情况，如果真是赵小鹏的错，那不管人多人少，一巴掌就直接呼过去。
如果不是孩子的错，那她是一点亏也不吃。
她会跳起来骂得人家毫无还手之力，骂人词汇量异常丰富，拍着手跳着脚能骂一个多小时，还不重样，让人叹为观止。
骂人的时候，香姨把赵小鹏护在身后，让他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但同时，又有着被人保护的安全感。
他学习上偷奸耍滑的时候，她也从来不轻饶他，该揍就揍，该骂就骂，从不顾及自己后妈的身份。
香姨虽然泼辣，但凡事先讲理，这一点，父子俩还是很服气的。
尤其是管教孩子的时候，赵广晋经常看得眼眶湿润，常常想，要是小时候自己有个这样的老娘就好了。
可惜当年自己的老娘性格软弱，他被人欺负了，还给人家陪着笑脸。
当年老爹死后，他和老娘在老家受尽了欺负，甚至连房子都被大伯侵占，老娘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一路流浪到了这个镇上，遇到了后爹，没想到又是个畜生不如的人。
从小他看着老娘挨打受骂，从来不知道反抗。
后来他娶了媳妇，谁知又是一个和老娘一模一样的性格。
尤其是儿子和别人打架，她不知道护着儿子，每天带着儿子去跟别人低声下气地道歉。
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像看到当年的老娘，他心里的恨，其实是恨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
所以他事事都要和她反着来，她不让儿子打架，他却鼓励儿子能动手就动手，打，出了事爸爸给你收拾。
他一直活在过去的恐惧里，生怕自己的儿子被欺负。
所以只能教育儿子：心肠硬一点，下手狠一点，不能像他一样，从小被欺负，自己的娘也不知道护着自己……
但照如今这么看，儿子还是有福气， 大概率不会沦落到自己当年的地步。
07
因为自从香姨来到这个家之后，爷俩经过一番改造，现在居然像个小绵羊一样温顺。
每次一家三口出去，父子俩跟在香姨身后，低眉顺眼像两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有老者摸着胡子说：“这爷俩，可算是遇到克星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小鹏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
他被香姨押着去了一个技校，学习美发技术。
十八岁那年，他已经在县城最大一家美发店上班了。
但这年发生了一件事：赵小鹏的亲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和赵广晋把离婚手续办了。
当年离家匆忙，这件事一直耽搁着没处理。
现在亲妈又组织了家庭，肚子里的孩子就快要出生，才想起来赶紧把这事办了，好给孩子上户口。
但她回来后不敢进家门，去了邻居大婶家。
赵广晋听说后倒是沉默了很久，香姨气不打一处来，逼着他把事情说清楚。
看着香姨那锋利的眼神，他心里有些发怵，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当年做的那些混蛋事。
香姨听完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这么说，当年是你对不起人家了？不是我说，就你这样的，有几个媳妇也得跑完！活该！”
“算了，只要不是来跟我抢男人和儿子就行，让她回来吧。中午我多烧点菜，顺便把儿子叫回来，让人家母子见见。”
中午一家人终于别别扭扭地坐到了一起，赵小鹏的亲妈看着儿子泪眼朦胧，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赵小鹏反感地别过去脸，撞上了香姨冷峻的眼色，赶紧转回去好让亲妈看得仔细些。
吃饭的时候，赵广晋百感交集，拿出一瓶酒。
赵小鹏的亲妈看着他说：“你要喝酒呀，现在喝完酒还发疯吗？”
他还没说话，香姨抢着说：“他敢，疯一个我看看，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香姨拍着她说：“没事，他想喝就少喝点，放心，就是疯了，我也不会让他伤着你！”
几杯酒下肚，赵广晋就绷不住泪眼模糊，嘴里一个劲说：“我以前真是混蛋呀！混蛋……”
他又喝了几杯，这次看着赵小鹏的亲妈，痛哭流涕地说：“你跑了，我不恨你，真的，像我当年那个样子，就是个垃圾……”
“我当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你就想起我老娘，想起我老娘，就想起曾经受欺负的时候……”
“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庭了，算了……”赵小鹏的亲妈看他是又喝多了，就赶紧劝她。
赵广晋还要纠缠，香姨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别胡说八道，如果不是咱娘活着的时候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早就不知道被人收拾几回了？”
“叫我说，你啥也不是，就是欠收拾！遇到我了，你就说服不服？”
“服，我服……”赵广晋坐得直直的，那样子简直像个三好学生。
赵小鹏的亲妈看到这样的场景，脸上没笑，心里却释然了。
这世间的事大多是因果循环，你一生会遇到什么人也很难说。
有时候可能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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