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你还想要点什么,那无疑是幸福的。
客厅传来电视的声响。我打开床头灯叫了一声“小胖”。无回应。
“小胖!”无回应。
对小胖已经搬走了。这个房间只剩下我了。
床头灯发出昏黄的灯光,看上去温暖而冷清。我随手披上外衣,黑色的天幕,没有星星,只有若有若无的灰暗云层在月亮周围打转,道路上偶尔急驰的车辆城市的霓虹亦真亦幻。
我拿出火机点了根烟,打火机被我握在手心,表面已被磨的光滑,看不出纹饰,黑暗里,它发出锃亮的白光。
看了下手机,3:08分,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呆。
我现在租住在大明路28号新泽小区3号楼22层,合租的两室公寓,楼下是一家生意火爆的夜市,每每晚上会听到各式的男女醉鬼的疯话,和不着调的歌声,习以为常,大家都是别无选择的活着。
整个夏天都是在如此的环境中度过,别说你不习惯,其实什么都会习惯。
我的室友小胖,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喜欢漫画,我喜欢他,他有时单纯的像个孩子,偶尔我们会在客厅喝上几杯,醉了的小胖会飚出我听不懂的骂人话,当然他不是骂我,他没有骂任何人,就是想骂人。
他走了,他说不想与女友两地分居。这是一个极其合理的理由。是呀,女友。
第二天我去了离我住的地方大约40分钟车程的酒吧。酒吧的名字叫1980,是一次无意间的发现。
1980是一间设计奇怪的体验酒吧,他有时安静,安静的像下雪,有时疯狂,疯狂如火焰燃烧。
它的外型犹如一棵长了千年甚或万年的古树而凿开的一个树洞,洞两侧深深凹进去的地方有无法隐藏的沧桑年轮,黑色树洞抽象的仿若深不见底。曾经听人说,如果你有一些秘密不可不想向谁人说起,那可以找一个树洞,只说给它听,它一定会是一个永远遵守承诺的人。
我不知道在这个所谓的树洞里隐藏了多少人的多少秘密,现在进来的人都成了窥探者。窥探完自己的还不够还要把别人的也翻出来。
在这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在这里从不问对方的姓名,不问对方的职业,不问对方的年龄,当然也不会问对方的经济。
我想大约我们都在找一个地方,一个遥不可及又迫切想到达的地方,但是自己却无法清晰的描述出它的模样与属性。
我已经连续两周在这里度过,以前是偶尔,这个月几乎大半个月的时间都泡在这里。
因为我辞职了。
来到这里的人形色各异,有市井小贬,有踌躇满志的大学生,有失意茫然的失业者,有身家百万的老板,有穿着时髦的女郎,也有不修边幅的打工者,甚至有一次我见到一位身着袈裟的西藏僧人,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娑婆世界。
你坐在那里时,他们往往会匆忙的向你撇上一眼,或只是用余光打量一下,感兴趣的则会跟打个招呼。
在这里我唯一熟悉的人是吧台调酒师安安,一个二十岁出头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小伙子。
2
我坐在角落里翻看一本日文小说,看了几页,完全看不出它在讲些什么,只是文字一个一个的迸进我的眼睛,我却全然没有领会它所要表达的含义。我被对面的一个人吸引了,我发现自己的眼睛10分钟的时间里已经不自觉的把三分之二的目光投向了他。
他总是同一时间坐在同一位置喝相同的酒。不同的是今天的他并没有穿昨天那件藏蓝色休闲西装。今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休闲外套,脖子上围一条纯色围巾。
这样的搭配看上去比以往多了几分活力。他的手提电脑静静的躺在他身旁的沙发上,他的目光正专注的放在酒杯里不断膨胀的泡沫中。
说实话,他离我有段距离,但是我似乎能感觉泡沫一点一点膨大又一点一点消失的声音。
他发现了我投去的目光,我们的目光穿过空气对视了三秒,于是我迅速的移到我手中的书上。
两周前我辞掉了那份营销总监的工作。对于一个28岁的男人来说,没有事业来支撑的生活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但现在的我却觉得异常自在。
南方的秋天,不比北方,他们总是不知不觉的来,又静而不喧的去。像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可这样的秋并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厚重的,如现在这般让人拉紧衣服还浑身发抖的感觉。
如你所料,正是一年前我从南方搬到了北方,很早我从北方般到南方,原来只是周而复始。
我喜欢北方,它让想起家乡的那棵老树,如一个年迈的老人,憨憨的蹲在那里欢送每个离去的人又亲切的迎接每一个回归的人。怀念山头那一抹冷冷的云。只是,我不敢回去。
一个穿紧身包臀裙的女人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我看不见女人的脸,只看见她裸露的背部。皮肤不白,甚至可以说有点黑,她举起一杯酒,指甲上发出红色的光芒。没过多久,女人便离开了。
“认识他吗”我对安安说
“他呀,来一个月了 很少说话”安安吃惊的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磊哥 打听他”
他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放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然后头靠到我耳边说道“磊哥,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别胡说”我推了他一把。
“你已经连续盯了他一个多星期了,别说你没有”
小胖搬走了,房间里整的乱七八糟。我把最后一袋垃圾扔下去,坐在沙发上静静的打量着四周,一个两室的房子,淡色花纹壁纸,不需要我重新翻新了,我需要一个室友,我需要房间里有一些除我以外的真切的人的声音。
3
两天后我在酒吧又遇见了他。
他站在酒吧露台上,那个露台是单独伸出地面的一块长约2米,宽1.5米的钢化玻璃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观看整个城市的风景,与它遥遥相对的是远方的摩天塔。当夜幕降临,她总会一如往常的重复闪烁着华美的灯光。
曾经听酒吧的老板阿宏说,这里可以体验飞翔的感觉,每年都会有人从这里跳下去。
我问阿宏,既然这么多人要跳下去,为什么不把门锁上呢,阿宏说:“真的能锁上吗?我锁了门,依然有人从东边的窗户爬出去,跨到露台上看一眼最后的风景,美妙如狗屎般”
阿宏是酒吧的老板,我们两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我来到这个城市,现在想来大概也和阿宏有关吧。阿宏对我说,反正你是光棍一条,到哪里不是呆,到哪里不是陌生,你到这里来,这里有你想要的。
好吧!
我搭了20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这里,真的如阿宏所言,每一天都有太阳,可每一天都是灰色的亘古不变,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黑暗里做一个大雪纷飞的人。想想真是讽刺。
阿宏甚少在酒吧,他常年与老婆在外旅游,阿宏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南方人。长着男方人特有的眉眼,头发上打着发胶,梳的溜光,仿佛能滑倒一只来不及吸血的蚊子。
他喜欢的衣服永远是鲜亮的颜色,像极了树上丰烁的果实,那些红的,紫的带着荧光的绿色,不是谁都可以驾驭得了这样的颜色,这与即将40岁的年龄极其不相符,你要是看到他肯定会觉得特别滑稽。但他却是个极好的人。
阿宏在网上对我说他在广东时曾喜欢上一个人叫阿鑫,阿鑫在航空公司工作,常年飞东南亚一带,他们关系特别好,阿鑫最想去的地方是希腊,那里离天堂很近,那里有成片的蓝色和白色,可是阿鑫已经结婚了。他想让阿鑫离婚,但是却又怕阿鑫离婚。
为什么要怕?
两年后,我在这里见到阿宏时,他告诉我,他结婚了,结婚的对象在一家公司做财务。我什么话也没有说,阿宏紧紧抓着我的左手,他告诉我,他很爱阿鑫,但是他们分手了。
他的一滴泪掉在我手上,很烫。我相信他是爱阿鑫的。
于是,我跟他喝酒,我们什么话都没讲。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阿宏,因为他常年都在飞行。
我不觉得这个奇怪的家伙会从这里跳下去,尽管我看见他一直站在露台上望着天空。
我终于在昨天晚上还是看完了那本书,是一本关于跑步的书,跑步是自由的个体运动,不需要别人参与,自己即可完成,真的有人会因此而爱上跑步。
他常坐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和打开的手提电脑。电脑旁边一杯正在冒着热气的淡蓝色杯子。
他要么是来这个城市出差,要么是刚搬到这个城市,就象一年前的自己一样。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怎么?你也以为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他背对我说。
“你想多了,我只是出来看看今天的阳光”我说
他莞尔一笑。轻轻的挑了一下眉“今天分明是阴天”
我把烟点上,又递给他一根,仿佛老朋友一般。
“我一位朋友,上个月打电话告诉我他要结婚了”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让我做伴郎”
“嗯,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我就到这里来了”
“所以你不打算做伴郎”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一边深而远的天空道:“其实,有时候只是想跟一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你回家的时候能看见对方,然后说一句‘我回来了’都觉得是一种奢望”他把我的烟拿过去,对着吹了口气,红色的火光亮了起来,然后就着点燃了他的那根。
“我叫时然”他对我说
“这里从来不叫别人真名的”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并不要求你等价交换”
“顾磊”
我们离开了露台,我的位置上现在变成了两个人。
“来”他端起酒杯,我看到他眼角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那现在我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再是陌生的两个人”
酒杯碰到一起。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他从身后拿出纸牌。
“你是要给我算命吗,我从不信这些”
他洗完牌后,既而露出一丝邪魅的笑,那笑与他俊美的脸庞有些不相称,如果他不笑,你会觉得他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公子。
“你经常玩塔罗吗”我说话的同时看到从吧台前走过一个棕色头发的性感女郎,她将手里的杯子举高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对着我作了一个口型,我不知道那女人说了什么,她向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向左拐去,左拐后再顺着那条鲜艳的地毯前行,有一个木质旋转楼梯,上面是VIP包房。
她的样子像是在邀约我。我呵呵笑了两声。
“来抽一张”他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
“怎么?喜欢这种类型”
“不喜欢”
他重又把牌洗了一遍,他的动作熟悉巧妙。不禁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小童拿着一副自己画的扑克说要给我算命,他画的很丑,但是他很执著。有时候执著并非一件好事。我心里叫了一声“小童”
窗外的风带着难以隐藏的沉重,似乎有些细微的颗粒打在玻璃上发出响声。
沙发,酒,灯光,眼前的他让我有些恍惚,我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四周只有满目的不着边际的高高低低的沙丘,耳边只有风声,震耳欲聋。
我伸出手摸他的头发叫了一声“小童”
他被我吓到了!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什么,你说什么”
我一定是魔障了”没 没什么”。
“怎么,我长的像你朋友吗”
“呵呵”我尴尬的笑着两声。
伸手摸牌。
他在我手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怎么了”
“NO,NO 不是这样子的”
他把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我的手僵了。他用手带着我去摸牌,他的手指细长,手上的温度传递给我,我突然身上不自觉得抖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抬头看了我一眼。
接下来他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到,他笑的样子,太像小童,我觉得胃有些疼。不舒服。
“怎么了,顾磊”
“没 没事,就胃有点不舒服”
他拿来一杯热水。
“送你去医院吧”
我赶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一会就没事了 老毛病”
他走到我旁边,蹲下“真的没事吗,但是你看上去很疼的样子”他关切的眼神,我突然心底一软,鼻子开始发酸。
我想起以前胃疼的时候,小童把我抱在怀里,一直给我揉啊,揉啊,像哄小孩一样,把我逗的想笑,“哥,你怎么样,还疼不疼呢”
那抹山间的云,那一汪澄澈的湖水,还有村口那一株老树是否还依旧呢,是否还有鸟儿在上面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还有没有人小心的守护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
我们没有互相留电话。谁也没有问,这完全符合这样的交友方式。
他走之前问我:“你喜欢看书吗”
“不喜欢”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随即又说道:“所以我猜的不假,否则像这样一本书,怎么有人居然两周多都没有读完”他的眼神瞟向桌上的书。
“呵呵”,他又怎么会知道,只是又重新开始了而已。
这男人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眉毛很浓,瞳孔隐隐的有一些褐色。虽然在笑,但有时能从他眼底看到一丝还来不及隐藏的悲伤情绪。
“该走了,这顿你请”他站起身来,一边穿外套,一边对我说。
“胃不好,该少喝酒”
我点了点头。看了下时间,才8点不到,城市的夜生活还都没有开始。
“再见”
他转身走了,快到门口的时候给我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然后用力拉开门出去了。
4
桌上还摆着刚才被他散开的牌,我把牌收好,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我从不相信什么占卜什么来生,什么善有善报,三世因果,你来了不受控制,你走了也不受控制,只是时间而已。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隔壁房间发出一阵女人的嘶吼,在吵架吧!
城市,穿着华丽外衣的巨人,人们为了生活的更好而聚集形成城市,人们赋予他各种美妙的字眼,而冰冷、无情、贫穷、残忍无处不在,犹如生活在地下的蝼蚁一点一点将表面吞噬,于是便会露出可怕的白骨。
向鱼缸里投食,鱼会认识我吗?
我敲了敲鱼缸的一侧,四只鱼迅速的游向我这边,我看见它们自由的摆动着尾巴,只有那条黑鱼,一直在鱼缸的拐角处不肯动,它什么时候都是独自呆在那里,无论你怎么叫它,它都只管呆在那里,起先,我以为它死掉了,后来才发现,它一直如此,那么像其他鱼一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自己的样子。
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又走到小胖的房间,把他房间的灯也打开,我还需要一点声音,于是,我又打开了电视,我需要一点声音。
亮了,仿如白昼。
我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心里有些发慌。我应该去洗个热水澡。
我想我该再找个人合租了,于是我在网上发布了找人合租的消息,合租让我可以节省一半的开支,还可以打破房间的沉寂,一箭双雕。
后来的几天,没有在看到时然,仿佛消失了一样,仿佛之前的对话只是自己的幻觉。
安安调笑着问我“磊哥,听说你找人合租呢,我做你室友怎么样,我还会做饭”
“得了吧,招了你,你女朋友还不把我杀了”
“哈哈,她哪敢呀”安安翻了个白眼。递过来一杯酒。
“磊哥,娜娜喜欢你呢”说着安安朝正在忙活的娜娜看了一眼。
“别胡说”我咳了一下,胀红了脸。
“这么激动”
我干笑了两声。
这几天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以至于有几次都想直接摔了手机。所有来电都是一个目的,看房子。任何时间都有人来看房子,原来,每个人都不易。
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工作内容是仓库管理员。
去公司面试的时候面试我的人看了我的简历对我说:“你确定你想留在我们公司做这份工作吗”
“我确定,有什么问题吗”
“没 没问题,只是以你的简历,完全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为什么要留在我们公司呢”
“为什么非要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我觉得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就行了”
“好吧,我这么跟你说,这份工作跟你以前的工作完全不同,你的工作环境是仓库,有时候需要搬运货物,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并非非要做这份仓库管理员工作,只是单纯的觉得对货物其实比人要简单的多。我只需要把他们放在固定的位置,做好货物记录就可以了,我不需要分担出更多的心思去应付领导,取悦客户,维护上下级关系,了解竞争对手,为了所谓的美好未来而去做一些你不愿做的事。好吧,不管觉得不上进也好,逃避也罢,我只是想就这样渡过在死亡约会之前的时间就可以了。不去计划什么未来,不去谈什么高调的梦想。
我所在的公司做海鲜产品,有时候需要我开车给订货的客户送货,送完货,我会呆在仓库旁边的小房子里,房子里有一台电脑,我已经学会了使用仓库的管理软件。
因为是海鲜产品,有时候凌晨时就要去公司收货,我并不介意这样的工作,因为通常我到1.2点都还没有睡着,或者睡着了凌晨都会醒来,这倒是解救了失眠所带给我的痛苦。
5
一星期后一对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成了我的室友,我们三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对话。
休息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酒吧,或者去白芷公园。 白芷公园离我住的小区很近。
早上这里是大爷大妈们锻炼的天堂,因为天冷,公园的人不多。
很早以前我在这里找到一处相对比较私密的地方,绕着中间的小湖一直走然后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靠墙的地方有几个小圆石凳子,还有一个石头方桌,旁边有一棵大槐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夏天的时候我曾在这里过过夜。
我很少做饭,所以基本厨房都是他们在用,看到厨房里放着乱七八糟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还有没有打扫干净的菜叶子,突然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偶尔他们也会叫着我一起吃饭,我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刘莹,男人是个IT男,在新区上班做软件开发。
后来发现他们经常吵架,完全不知道吵些什么,难道不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吗?
那天晚上回去的比较晚,跟大徐给客户送完货,然后又去吃饭。
我正要洗澡,看见刘莹房间的门打开了,她穿一件玫瑰色真丝吊带睡衣,睡衣很轻,看上去质地柔软。刘莹身材娇小,现在的她看上去有些妩媚。我以为她要用厕所,就说“你先吧”
她倚着门框做了一个打呵欠的动作却没有走过来,她迟疑的看了我一会,才慢慢地吐出来一句“回来这么晚呀”
“公司加班”
“哦”
我不再理她。去浴室洗澡。
睡下不久,听到客厅里有很轻的脚步声,我猜是刘莹,我从未觉得一男一女呆到房子里就要做点什么或者这种环境下非要暗示你要做点什么,不做反而对不起一样。
我睁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我手里那个火红的烟花,在黑暗中或明或暗。
刘莹敲开了我的房门。
她亲了我,事实上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她说,有时候跟人睡觉并非因为感情或者性爱,只是我们都需要温暖。
我把她推了出去。
烟雾在我嘴里打转,我看着那个发旧的铁红色已经看不出表面的打火机,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痛。
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们搬走了,在我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又是乱七八糟。
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厨房的用具还在,垃圾筒里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开始打扫房间。从沉寂到喧闹再到沉寂,让我想起一句话,浮华退尽人比烟花寂寞。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1980了。但是我知道不管天晴下雨,亦或春夏秋冬,那里就是一个自己的长久的独立的不可思议的静静存在。
6
我把房间的绿植搬到阳台上。假装一切重新开始,假装还有一些什么并没有一点点消逝。
那天我跟大徐去给客户送货,车刚停好,远远的看见门前睡着一个人,那人脸侧向门的方向,看样子像是喝醉了。那时正值上班高峰期,来来往往的脚步没有人停留。
没有谁喜欢管这样的闲事,我们也一样。
给客户点完货后,那人仍然在那里,只是他换了个姿势,两只腿蜷缩着,看上去很冷。
我怔了一下,跑到他跟前,弯下腰去拍他的脸,睡着的人没有睁眼,只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嘴里嘟囔着一个听不清的名字。我确信的看了一下他的脸,是时然。
我站在这个醉鬼旁边向大徐招手。大徐帮我把他抬上车。
我把醉鬼弄到家里。给他拖了外套,又吃力的把他搬到我床上,他睡的很沉,好久没休息的样子。
我在客厅看电视,确切地说,我一边开着电视,一边在看鱼,鱼从这头游到那头,鱼知道它所在的地方是哪里吗,它以为它游的很远了,其实它只不过还是游在它之前游过的地方,不,也许它知道,它只是学会了适应,适应了自己这个大海。
他醒了。
他似乎还没有适应这个新环境,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试探的叫了一声“顾 顾磊”
“怎么样”
“没事”
“要喝水吗”他点了点头。
“你的衣服全脏了,穿我的”我在柜子里找了一套衣服给他。
“恩”
他打量了一下我的房间,然后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你再休息会,要什么叫我,我在客厅”
他,只是一个还不算特别陌生的一个如我一样曾经失意或还在失意的人。或许就是看到他脸上表现出有些看上去痛苦或者疼痛的表情让我心底一颤,于是便决定把他带回来。
他穿着我睡衣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我,只是他皮肤比我白,有点像小童。
“那个小童是谁,上次你叫的这个名字”
“没什么”
他坐在沙发上,找了一个合适 的位置,让自己的身体放松。
“想喝酒吗?我记得还欠你一顿酒呢”
“你想再睡一次大街”
“这不是有你嘛,我还能睡大街”
“你信不信我能把你再扔到大街上”
他拨了拨自己湿湿的刘海说:“不信”一个可爱的表情。
猜不透时然,感觉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看开了似的,又或者他只是把自己隐藏的太深。
7
小童,顾小童是我弟弟。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永不停歇的弟弟。
那时候的冬天,很冷。
小童把我的脚放到他腿上,他用两条腿夹着我的脚,或者把我的脚放到他肚子上。他的肚子很软,身体很热,像个小火炉。他对我说:“哥,你的脚好凉呀,快过来”他总会一把抱住我的脚藏到他怀里。
“快放开,一会冰到你了”
“呵呵暖和吗”他把我脚抱的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撒手。
小童是个拖油瓶,哪里都有他。他总会固执的让我一直带着他玩,不让我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一个从小就特别黏我的家伙。只是那一黏就黏了很多年,有一辈子那么久。
他聪明,学习成绩好,每年都是三好学生,他喜欢猫,喜欢那只叫黑豆的猫,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不是喜欢猫,只是因为 那只猫是我送的。
小童就是那么执著的一个人,执著的一份爱,爱了我一辈子。
时然成了我的新室友。
对于新室友,我还是一无所知,我从没问过他做什么工作,他家是哪里的,又为什么喝酒。他想告诉你的时候那自然就会告诉你,就如同,我现在不想把小童的事告诉他一样。他还会追问:“小童是谁?”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两个箱子,他搬进来之前把房间重新粉刷了一遍,刷成了蓝色系,所以每次进到他房间都感觉进入了海底隧道一般,这样的蓝让我想到小童。
时然喜欢旅游,喜欢音乐。他对我的评价就是我是一个装逼还装不好的伪文艺大龄青年。好吧,我接受这样的评价。
我们不是每天见面,他隔三差五的几天都不在,向这样的情况,我们不会通知对方,我们彼此之间没有责任。
时然喜欢看DVD,喜欢周星驰,一遍一遍。只是他笑的时候会流泪,我不知道那是高兴,还是悲伤。
元旦的前几天,收到几张明信片,是时然寄来的,原来这小子出去旅游了。房间里一派肃然,街上很多地方早已打出了欢庆节日的招牌,商家往往会充分利用这样的噱头,大搞促销,我们公司也一样,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有一次他旅行回来,递给我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看上去精致小巧。
“什么呀 ”
他神秘的眨眨眼“打开看看”
“你是想贿赂房东吗”
“水电费房租一毛都不能少”我边说边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两枚打火机,一看就是专门订制的,上面刻着1018两个字,另一支刻着1980。他把刻着1980的那只送给了我。
那是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在1980.
“我看你那支已经旧的不像样子了,该扔的东西就要学会扔掉”我看了他一眼。
“你呢”
“我什么”
沉默。
“想吃饺子吗”
晚上我们去超市采购。
那一晚我一直听到电视里星爷的笑声,持续了很久。
夜很静。
我想起小说里写的那个男人,他总是开很久的车去海边抽一支烟。或者就单纯看海。
8
小童曾说过让我带他去看海,说我们要在海里游泳、冲浪。
那一年暑假的时候我和小童去游泳。游泳的地方是村子外的一条河,那条河很宽,很美,有人在河里洗衣服,有人用河水浇菜地,河水清澈见底,河周围长了很多高低不一的水草,远处的山隐隐约约,春天的时候各种无名的野花开放,现在觉得那里简直就是天堂,没有喧嚣,没有竟争,没有尔虞我诈。
小童喜欢在河里扎猛子,还喜欢在背后突然袭击我,不是咬一下我的肩,就是掐一下我的腰。那时候河里游泳的人可不少,我们挑了一处人少的地方。
游累了,便躺在草地上休息,天很蓝,很高,远远的有几处白色的云,我几乎能感觉到她们在流动,小童把头枕在我腿上,拉着我的手,说要唱歌给我听,他唱的是当时的一首流行歌,那一刻像一幅画。
唱完以后他抬起脸看我,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不理会他。
过了一会,他把胳膊撑到一侧,呆呆的,我故意不睁眼,看了一会,他把头枕在我肩膀上说:“哥,你还记得那次爬树吗”
“哪次爬了很多次了”
“就是大宝掉坑里那次”
“嗯,记得”
“人家掉坑里了,你还幸灾乐祸”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把黑豆害死了”
我吃惊的“嗯?”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
“翠儿告诉我的,黑豆丢了,跑到大宝家去了,然后大宝和二宝就把黑豆藏起来了,后来我找他们要黑豆,他们说黑豆跑了,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就是老师让叫家长的那次吗”
“恩,后来就把他们骗去爬树,那儿有个大坑”,
“原来是你这个家伙捣的鬼”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哥,黑豆是你送给我的,我没有好好保护它”
“说什么呢,都过去这么久了,一只猫而已”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软软的,淡淡的清香。我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哥”他叫的很柔软
我心里一动。
“嗯?”
“你,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张倩”
我没想到他问这个。
“呵呵,谁给你说的”
他侧着身体面向我:“那你是不是喜欢她呢”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屁孩管的还多”
他脸红了一下。
“我不喜欢她”
“真的”他眼睛突然亮了,像有星星划过。
他把头埋进我怀里,双手抱着我。
“哥”
“嗯”
“哥”
“哥哥”
“哥”
。。。。
小屁孩撒骄呢!
快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我推他,他不动。他一直把脸紧紧贴在我胸口上。
过了一会,他突然抬起头,然后我嘴唇上一热,一个软软的温热的唇覆在我嘴上,一股淡淡的甜味。他脸红红的,他的一只手攥着我的手。呆呆的看着我。
那是小童第一次亲我的嘴,他常亲我,只是从没有亲过我的嘴。他的样子让我心疼,我把他抱在怀里,他嘴里喃喃的叫着“哥”一遍一遍。
我的心被融化了。
我看着手里发旧的打火机,我真的能扔掉吗?
小童说:“哥,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你不要离开我”那时候他那么小,怎么能确定得了一辈子,我们谁又确定得了一辈子,好像我们真的能做主一样。
9
第二天,时然真的包了饺子。
我想起来他以前说过:有时候只想一起在餐桌上吃顿饭,都是一种奢望。
那是在什么情景下才能说出这么感伤的一句话。
我去了海边,沿着海岸线一直走,海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乍喜乍悲。
海,汹涌又寂静。
我拿出打火机放在手心,泪流满面。
小童那么执著的爱我,我却不敢对他说一声“我爱你”
只是,我的小童再也回不来了,那一次我看见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我抱着他,他那么冷,那么冷,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亲吻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
哥,我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小童,哥没有结婚,哥爱你,一直爱你。
你回来呀!小童!!
只有海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没有勇气扔掉打火机。
我在海边住了一周,我在海边抽烟,在海里游泳,看夕阳一点一点染红,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是哪里?原本是两个人的。
10
房间里,有某种物质的寂寞。没有时然。
桌子上一张梅里雪山的明信片。
远方渐渐泛白。
明信片背面写着
“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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