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温故：以诗人心读诗人诗，古诗的正确打开方式。
谨以此解析，在这个难得的七夕夜晚，献给普天下所有因异地工作、外出打拼而分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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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鹊桥仙》
这是一首七夕词。由于今天和当时对节日的认识发生了重大变化，所以，在读这首诗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当时的七夕。
在历时两千多年的农耕社会里，农民一直以绝对的比例占据社会的主流，男的耕田，女的织布，既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一种经济基础。织作是占据天下几乎半数的良家女子唯一的产业，有时候年景不好，粮食不够吃，女人一张织机，就能撑起一家的生计。所以，作为织布界的女神，织女拥有非常广泛而深厚的群众基础，虽然在天上的地位不高，但在民间的影响力，绝非一般神仙可比。
男耕女织的农耕社会
每年七夕，便是她的节日。这一天，普天下的女子们，都来膜拜这位女神，向她祈求织布的灵感。当然，勤劳朴素的女人们并不知道“灵感”这个词汇，他们有自己专门的名词——巧，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们动不动就向缪斯祈求灵感，我们占天下之半的女子们也在这一天向织女乞求织布的巧劲。
虽说是女人们的节日，但也不乏男人的身影。比起笨拙粗鲁的农民和功利庸俗的官员，特别能欣赏女性美的诗人们，在这一天表现的特别兴奋，大献殷勤。尤其是当牛郎织女的故事逐渐成形、凄美的传说慢慢流传开后。他们的才情和想象力的小马达就更加欢快有力了，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名篇，被乞巧的女子们传唱。秦少游的《鹊桥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以柔美的语言和清奇的观点，从一出世，就惊艳了词坛，在浩若烟海的七夕诗词中，具有绝对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郭诩（款）《乞巧图》立轴（局部）
有人说，这是一首艳词，还煞有介事地搬出“金风”“玉露”在道家仙术中的特殊含义说事，而楚王“朝朝暮暮”的典故更为他们增添了不少想象空间。他们一口咬定，这是当年频繁出入青楼柳巷的秦少游，为一位妓女写的露骨的负心艳诗。还有声有色地编造了一些细节，就好像认识那位妓女一样。我只能说，这也太扯了，这种断章取义式的扯淡功夫，硬生生将一首文人的高雅词作，扯成一篇嫖客的谎话连篇。就是鲁迅曾经说过的：“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为什么我说这是一首文人的高雅词作呢？
优裕的文官生活和激烈的党派斗争
首先，我们来看这个人。
秦观，字少游，位列苏门四学士。他天分极高，文采风流，不下于老师。只是生性敏感，感情脆弱，偏又一生坎坷，多愁善感，被冯梦华称为“古之伤心人”，他的诗也被元好问称作是“女郎诗”。可是宋史又说他：“少豪隽，慷慨溢于文词，举进士不中。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与己意合。”
秦观像
第一次见面，就惊到了苏轼。据说他的策论文章，也写得相当严谨务实，全无文人习气。千载而后，我们总结，他的性格，健朗疏阔中又不乏儿女情长，一生都走在两个极端，是一个才子，一个性情中人。
才子爱佳人，他也不能例外。据有人统计，他一生流传下来的四百多首诗词中，爱情诗就大约占了四分之一，而且诗中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青楼歌女，钱钟书就说他的诗是“公然走私的爱情”。但若因此就说他一生风流成性，净写艳词，却是有失公允的。
钱钟书《宋诗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
一方面，他对女人的态度，是认真的，他的爱情诗，自然流露出一种忧郁与伤感，大都类似于凄清的“执手先看泪眼”，绝无轻佻的“愿奶奶兰心蕙性”。另一方面，他的这种生活方式，是时代造成的，和当时的社会风气与政治制度有关。纵观两宋，哪个文人，哪个官员，没有过一点与妓女们交往的历史？少游的老师苏轼，还曾经带着妓女，去见高僧，虽然被嫌弃，但东坡同志略无惭容，还特意为女子作词一首，命其当场演唱，搞得高僧破颜大笑。
赵家的天下，是黄袍加身得来的。因为皇位来得太容易，所以对身边的人，特别是那些大老粗，总持有一种怀疑的眼光和做贼的心态，生怕他们哪天一不爽了，也用同样的方式把自己赶下台。屁股还没坐稳，就耍了个花招，用一杯酒把武将的权给卸了。对那些位高权重者，则给足待遇，让他们颐养天年，失去斗志。对普通的武官，则极尽打压之能。终两宋时期，除了开国的武将还能高标准享受晚年的生活，其他人一旦不小心，走上了以武报国的道路，往往生活都是比较悲惨的。没有功劳时被人欺负，好不容易有了点功劳，却又被猜忌（如岳飞），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此对待习武之人，有血性的习武之人只好走上梁山，《水浒传》发生在宋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天下就文武二官，不用武官，只好倚重文官。如何倚重呢？
一是扩招，在数量上放开，唐代科举100个人能选一个就不错了，宋代的科举，100个人考试，往往一开榜，就是二三十人，所以像欧阳修这样的贫寒子弟才能跻身朝堂。
二是高薪，穷尽天下的财富，照顾好这些公务员们，让他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无所忌惮骑在人民头上）。
三是娱乐，丰富他们物质生活，让他们有痛痛快快地把钱花出去，把大宋官员们的自信竖起来。
《杯酒释兵权》连环画（周申 绘，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丰富他们物质生活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出台了一系列制度，保护妓女的合法权益，提升妓女们的法律地位，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从而心无旁骛地服务好这帮官老爷们。于是，做妓女不再像以前一样，是一件低收入高风险的事情，很多富有才华和教养的女子纷纷加入了这个队伍。她们个个美若天仙，能歌善舞，仪态万方。文人们刚做好的小曲，她们拿到手上就能深情歌唱。今天我们熟能成诵的名篇，当年很多就是先从这些女子们的口中唱出，然后才流传开来。从某种程度上讲，宋词之所以能够兴盛，与唐诗齐名，这些女子们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些当官的也非常给力，积极响应号召，从中央大员，到地方小吏，从文人雅士，到无名小辈，从老师到学生，无不欣然响应，吃饭不招妓，饮酒不唱歌，都不好意思给人下帖，已然成为一种社会共识。
甚至搞到最后，连皇室的子孙，也情不自禁跻身这个行列，放任三宫六院的美人不理，偷偷跑到烟街柳巷偷春。
过于倚重文官，造成两个后果，一方面让宋代成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太监不当权、外戚不当道的朝代。但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讲，斗争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庞大文官集团，没有了太监和外戚这两个天然对手，在巨大的政治经济利益面前，自觉开启了相互欺压的模式。两宋历史，党争从来就没消停过，白白消耗了国家大量的物力财力，并留下大量的历史遗留问题得不到处理。
秦少游，经过三次考试，才正式进入这个群体，过上这样的生活。一方面，在激烈的党争的面前，三天两头遭贬，生活极度缺乏安全感；另一方面，拿着高额的工资，面对遍京城的美女，岂能视若无睹？在抑郁时放纵、在欢乐时分享、在谱写一首好词后想听听效果，都少不了出入青楼柳巷。
秦观《摩诘辋川图跋》（纸本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是一种大家普遍认同的生活方式，只是他性格好静，不大合群，常常激走于两个极端。和苏轼那样的豪士们相比，与妓女们相处的方式有些不同。人家一般是集体狂欢，顺便招妓助兴，他却经常是独饮苦酒，并单独找上门去，一诉衷情。人家对妓女，都是逢场作戏，虽然言语出格，行为出格，但都心照不宣，过后该干嘛干嘛，形同陌路。他却是认真的，经常陷进去不能自拔，他的爱情诗，大多都自然流露出一种忧郁与伤感，有时还会精心将女子的名字，写入诗中，并成为传世的名篇；有时过了好多年，还在惦记着那曾经的温存，并自作多情地认为，那女子也应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
但也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多著名的爱情诗篇，而《鹊桥仙》正式其中的佼佼者，没有半点的虚情假意，字里行间只有诗人独特的体验和无比的真诚。
最美的时刻遇到最美的人
其次，我们看这首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相别了整整一年，日思夜想，终于到了这一天，马上就要见面，但为什么在“暗度”来时的路上，又是“巧”，又是“恨”，他究竟想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想要明白这种感情，还要从后面一句看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风玉露”出自李商隐的一首诗：
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
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李商隐《辛未七夕》
在这首诗中，织女和牛郎的爱情故事和我们今天所见到故事还有些区别。那时，牛郎还不是人间的放牛娃，而是天上的神仙。据《荆楚岁时记》说，“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哀其独处，许配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责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
清·费丹旭《织女》立轴（局部）
大意是天帝看到织女织作辛苦，专门为他找了一个男神，并亲自赐婚。可婚后，他们忙着过蜜月，耽误了织布，天帝大怒，又把他们分开，只许一年一见。
所以，李商隐一开口就是“仙家好别离”。所谓仙家，说的就是这两位神仙。李商隐的意思是，神仙们就喜欢干些灭绝人性的事情，一定要万里迢迢，一年才见一次，恐怕这对他们来说特别好玩吧，整句话落在了“佳期”。那么才什么是佳期呢？李商隐说，首先要选择一个好的地点：碧落银河畔；其次要选择一个好的时间：金风玉露时。秋天五行属金，白露也在秋天，所谓金风玉露时，即指秋天最美好的时刻，在这里具体就是“七夕”。
明白了这层含义，我们再来看《鹊桥仙》，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就是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你，比什么都强。可能在秦观那时，织女牛郎的故事与李商隐时期相比，还没有什么发展，乃仙人之间的爱情传说，所里特意提出“人间”，和神仙相对，意指神仙的世界里，相会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要挑选最好的时间，拿出最大的诚意，做出最好的准备。这样的相逢，远胜过人间凡夫俗子的无数次相会相约，也将落脚点放在了“佳期”。
那么，前面几句就很好理解了。织女是织界的女神，自然要有些非凡的手段，据说，她所织布的原料是云霞，织出的布精美无比，“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而天衣，在另一个典故里面，是没有缝纫痕迹的（天衣无缝），可以想见，她所选用的原料，是何等的纤细、灵动，让人看不到痕迹。所以说是“纤云”。
而所谓“传恨”，也并非真的有仇，乃是传统文化中男女之间特有的一种情愫，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情。在传统文化秩序中，男女之间不方便直接说“爱”，但又要向对方传递这种相亲相爱的感情，只好用其他的词语代替。即使在今天，情人们可以随便说“爱”，但有时也会感觉“爱”不足以表达彼此之间的那种复杂的感情，特别是遇到一点小矛盾，在难舍难分的心理状态下，“恨”可能比“爱”更能表达这种无法言说的感情。就像白居易在总结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是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虽然字面上是恨，但此前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已经暴露了内心，那是一种爱不足以言说的感情，是一种经历重大变故而忠贞不渝、更深层次的爱。少游另一首词怀念佳人，首句就是“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那里的“旧恨”，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爱。
近人·徐操《七夕密誓》立轴（局部）
所以，综合来看，“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就是说为了这次难得的见面，不知织女煞费了多少心思，精挑细选了多少纤云，用那些那些富有灵性的纤云，酝酿了多少个巧合的机缘；不知那飞逝的流星，不辞辛苦，来来往往，在他们之间穿梭，传送了多少掏心的话语，筹划了多少相会的计划，才终于换来了这美好的一天，让他们能在七夕的夜里，渡过漫漫银河，来这里相会。
而“纤云弄巧”，在某种程度上，也化用了《古诗十九首》“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云是织女的原料，织是织女的主业，可是，为了这次相会，她已经无心主业，以纤云的灵动，不去织布，而去制造酝酿机会，这样的结果，云虽然巧，但布必定是织不成的。“终日不成章”虽然不说，但“泣涕零如雨”已潸然而至。
所谓“暗度”，一方面指夜里渡河，另一方面也有偷偷的意思，毕竟是私人的相会，要有私人的空间，这更增添了佳期的难度和神秘感，然而也只有在这种高难度的筹备和密不透风的行进当中，“金风玉露”才的出现，才显得那样弥足珍贵，令人眼前一下子就豁然起来，从而真正认同那个“胜却人间无数”的说法。
《齐谐记》中记载了个故事，可能有助于对我们认识这一点：“桂阳城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间。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渡河，诸仙悉还宫，吾向以被召，不得停，与汝别矣。’弟问：‘织女何事渡河?兄何当还?’答曰：‘织女暂诣牵牛，吾去后三千年当还耳。’明旦，失武丁所在。世人至今犹云：七月七日织女嫁牵牛。”
从故事可见，不只是他们自己为相会作了无数准备工作，连整个天庭，都在为他们的相会回避（“诸仙悉还宫”），可见这件事的重要性和时机的特殊性，惟其如此，才更加难得。而纤云、流星、银河与金风玉露交织所形成的独特画面感，更是为这次会面搞足了氛围，才终于有了“便胜却人间无数”的赞叹。
一种别样的审美
上阙通篇围绕佳期，到了下阙，就该点题了，所以一开始，就说“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既是点题，更是深化。
虽然被强行分开，一年未见，一肚子的埋怨，一肚子的话要说，但这难得的佳期，多少机缘巧合，多少人力物力，方得促成，又怎么为埋怨所占据？所以，在这难得的时刻，所有的埋怨、所有的诉苦，都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情似水一般温柔。然而，既称佳期，必然是短的，匆匆而逝，恍若梦境。情虽然似水一样温柔，也会像水一样一去不返，佳期虽然如梦一样甜蜜，也会像梦一样醒来。一想到马上又要别离，一年时间，又成孤凄，让人怎生消受！忍不住回头，看了这鹊桥回去的路，怎堪受！（“忍顾鹊桥归路”）只好宽慰彼此：“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朝朝暮暮虽然有楚王与山神朝云暮雨典故，但在这里，是与“久长时”相对而言的，并不一定要用到那个典故。
正是对佳期的认同与感应，成就了两情的久长。但佳期不可持续，只能一晃而过，又要在漫长的劳作中，苦等另一个佳期。那么，如何面对这段难熬的岁月？“又岂在朝朝暮暮”，便是对这种日思夜想的化解。这里面，其实是提出了一个审美的哲学命题，来支撑这种美的存在：越是好的东西，越不能太容易得到；最美的东西，往往要在最美的时间出现。说他清奇，也就在这里。
《淮海集》《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南宋乾道九年高邮军学刊本》
这种美，大家都能理解，但却都渴望朝朝暮暮。所以，大多数人写七夕，重点都落在了“伤别离”上。如李清照的《行香子》就是“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整篇给人的都是“正人间、天上愁浓”的感觉。范成大的《鹊桥仙》直接就是“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但秦少游则激灵一抖，将重心落在了“佳期”，并提出了“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命题。也就柳三变那种混迹青楼的才子，才会在《二郎神》中唱出“须知此景，古今无价”，和少游类似，但他逢场作戏式的欢愉，又无法体会到这种有情人的深刻感受。所以，也就落在了“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可以算作是一首贺岁片吧。
张国荣饰演的《胭脂扣》，在描述老嫖客和青楼女子如花之间的真爱时，道出了这种审美的境界。
《胭脂扣》剧照
两人初见，是精心安排的。旧时花楼，楼梯曲曲折折地延伸开来，十二少缓缓走来，饶有闲情地和擦身而过的女子眉目传情。转弯，踏过走廊，进入包厅，一转身便是那站在面前女扮男装的花容女子。
惟其在这样精心布置的画面中，两人的品质才能跨越嫖客和妓女的界限，让对方从千千万万人中，认出对方特殊的秉性，从而产生相互倾慕的情愫。且看张国荣如何细细勾画那一个多情儒雅的太子爷：先是淡淡垂眸好奇地看向面前女子，继而面部的所有肌肉都舒展开来，双眼微微眯起。镜头旋转，再打上特写时，他已略略侧头，目光里沾上了欣喜，眼神上下轻微移动，继而嘴角扬起一抹几乎淡不可见的笑意，目光让面前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粘稠，看至此你已知道，那个人，爱上了。
但爱的太容易，也如相见太容易，又会回到嫖客和妓女的身份。深谙此道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对再次见面的场景进行了安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第二日，十二少去找如花，如花这边若即若离，三次将他晾在一边，只为试他诚心。十二少心里明朗，也不戳破，也不急恼，只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乖乖等在房内。三番四圈麻将，他一人在房内剥橙，大开房门躺在榻上，头枕双手笑的游刃有余志在必得。
所有等待，都只为那个“佳期”。待那女子带着着急神情走入房中，他才放开了调笑，一只手看似无意抚上那玉手。至此，终于完成对碰。所谓佳期，即是心理的认同，但它不是随意而来，需要尽心领会。
接下来便是一波接一波地追求，从放鞭炮送对联，到直接吊了昂贵的洋床送上来，他坐于窗台两脚悬空，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双腿，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长期出入烟花巷的十二少，和阅遍天下负心男的如花，都明白，只有这样，才更懂得珍惜。这是一种审美，更是一种认同。
（本节末尾胭脂扣部分，参阅并大段引用了豆瓣作者“摔死的蛇”影评“誓言幻作烟云字——写给十二少和张国荣”，在此向作者精湛的解析和优美的文字致敬。）
一朝名妓李师师
这首诗具体写于什么时候，由于缺乏史料记载，我们今天已不得而知，但诗中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和他另一首确实有点“香艳”的诗似乎有点联系，由此让我联想到当年一个著名的人物——李师师。
那首有点“香艳”的诗，对这种佳期有更具体的描述，并且道出了女方的名字：
年时今夜见师师。
双颊酒红滋。
疏帘半卷微灯外， 露华上、 烟袅凉颸。
簪髻乱抛， 偎人不起， 弹泪唱新词。
佳期谁料久参差。
愁绪暗萦丝。
想应妙舞清歌罢， 又还对、 秋色嗟咨。
惟有画楼， 当时明月， 两处照相思。
——秦观《一丛花·年年今夜》
这首诗多少有点香艳。这种场面，基本可以排除写别人的可能，男主人公应该就是少游自己。那个女子，名叫师师。宋代娼妓班有很多名叫李师师的姑娘，早期的张先，和少游差不多同时的晏几道，还有稍晚于少游的周邦彦，都在诗中写过这个名字。少游笔下的这个师师，是不是就道君皇帝（宋徽宗）曾经拜访并有过一段感情的“李师师”，是不是我们所熟知的看上浪子燕青并传闻与之私奔的李师师，我们不得而知（年龄有点对不上）。但我们的少游，确实对她动了感情。
98版《水浒传》中的李师师（何晴扮演）
他在一年后，又想起了去年的今夜，并细致地记录当时的情景，包括渐凉的天气、袅袅的香烟、半卷的疏帘，以及她酒后泛红的双颊、松散的长发，和偎在人身上不起情态，弹泪唱着新词，历历都在他的心中。可惜，如此美好的时刻，竟一去不返，多少次寻找机缘，都被世事耽误，愁绪如丝，暗暗萦绕在每一天，每一事。他甚至多情地认为，这一年来，那位姑娘也像他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此时，她清歌妙舞后，对这迷人秋色，应该也想起去年的时光，也应嗟咨，感叹人事倥偬。于是，面对有情人天涯阻隔，少游发出了无奈的感叹，并寄情于天上的明月：只有那画楼，和去年一样的明月，还照耀着两处的相思。
刚好也是也是秋天。在写《鹊桥仙》时，秦观是否曾如愿见到过那位名叫师师的姑娘，很那说。自从进了公务员的系列，在两党的斗争中，秦观就没有多少安闲的日子了，不是被人告，就是被贬官。虽然官不大，却被一贬再贬，从汴京一路向南，直至天涯海角的海南，并最终也没能回来，死于回家路上，令苏轼扼腕长叹：“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张文潜曾作《祭秦少游文》云：“呜呼！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道尽了他坎坷一生。
在这样的人生路途中，极有可能他再未见到过他的师师。那么，在同样的秋夜，在这容易引起伤心事的夜晚，想着一年才得一见的牛郎织女，他是否想到了那位他一年也未见上一次的师师？这对佳期怀着无限衷情的描述和结尾自作达人的释语，是否和师师有关？虽然我们不得而知，但通过对两首诗的对比，我们宁愿相信和其有关。这种故作清奇的审美背后，我想，更多的，是他流离失所、不得朝朝暮暮的无奈吧！
奔波（摄影：David）
今天，为了有口热饭、为了儿女幸福、为了家庭的小船能有更多抵御风险的能力。夫妻分离、家人分离，一年一见，已是多数出门在外者的常态。虽然我们希望“朝朝暮暮”陪在 TA 身边，但也只能用“久长时”来安慰彼此。那难得的一次见面，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佳期。虽然不用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但受制于生产规律的相见，一点也不比牛郎织女容易。佳期难得，没时间通电话，但掏心窝的话从来都没少过；火车虽挤，但挤火车的心从来都没软过，为的就是这难得的相聚。
谨以此解析，在这个难得的七夕夜晚，献给普天下所有因异地工作、外出打拼而分离的人们。
参考资料
[1] 脱脱等.《宋史》[M]. 北京：中华书局，1985
[2] 徐培均.《淮海居士长短句》[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 徐培均.《淮海集笺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 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M]. 北京：中华书局，1988
[5] 《淮海集》[Z].日本国立公文书馆藏南宋乾道九年高邮军学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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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委：
沈芊萱 公子肖 北冥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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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他对女人的态度，是认真的，他的爱情诗，自然流露出一种忧郁与伤感，大都类似于凄清的“执手（先）看泪眼”，绝无轻佻的“愿奶奶兰心蕙性”。
但也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多著名的爱情诗篇，而《鹊桥仙》正（式）其中的佼佼者，没有半点的虚情假意，字里行间只有诗人独特的体验和无比的真诚。
所谓“暗度”，一方面指夜里渡河，另一方面也有偷偷的意思，毕竟是私人的相会，要有私人的空间，这更增添了佳期的难度和神秘感，然而也只有在这种高难度的筹备和密不透风的行进当中，“金风玉露”才（的）出现，才显得那样弥足珍贵，令人眼前一下子就豁然起来，从而真正认同那个“胜却人间无数”的说法。
刚好也是（也是）秋天。在写《鹊桥仙》时，秦观是否曾如愿见到过那位名叫师师的姑娘，很（那）说。